次日钟散雪匆匆入了宫,却半路被元帝身边的内侍王公公拦了下来:“钟大人,陛下召见大人呢。”
钟散雪随内侍去了:“陛下可是有急事?”今日本该是教学的日子。
钟散雪在宫中名声极好,特别是下人。都知钟太傅温润如玉,从不刁难责骂奴仆,不会看不起阉人,更是待人如一,彬彬有礼。
所以王公公也透露:“约莫半月前,雍王推荐了一位丹士入宫,陛下病急,吃了他献上的一枚丹药。不消几天,便病情好转,如今龙体已经完全康健了,可喜可贺啊。”
钟散雪皱眉,雍王…那个半截身子入土的王爷。
犹记雍王是元帝的四弟,先帝逝世时雍王还在边疆,先帝在位未立太子,大皇子幼年夭折。
二皇子在朝中与雍王的拥趸者不相上下,以丞相为首的二皇子派拥立二皇子,后而二皇子继位,也就是现在的元帝。
雍王却以残躯战回,交出兵权平了元帝的疑心,做了个闲散王爷。
钟散雪入殿时,殿中除开元帝,还有一散发男子、一道袍修士。
见钟散雪来了,元帝忙招手,神色飞扬:“淮之!快来!快看朕!”元帝年岁已然不惑,此时却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原处转了几个圈。看得出来心情极好。
钟散雪上前行礼:“微臣参见陛下、见过雍王爷。陛下圣体无恙,臣心大喜。”
元帝疾步上前将钟散雪扶起,又情深意切地拉住他:“哎呀,淮之,快来,这是四弟给朕找的道人。”
钟散雪抬头直视这位笑意盈盈两鬓斑白的修士:“见过钟大人。”
元帝眉飞色舞:“你也给淮之炼两颗强身健体的丹药,让淮之也补补。”元帝指着那位修士说。
钟散雪微笑点头:“臣谢过陛下。此药是否烈性?可需要臣以辅药....”
“唉呀不用不用,朕倒是觉得此药比你那些汤汤剂剂好多了。”
钟散雪点头应下,他的目光转向了那位王爷,头发披散,却英气难减,整个人坐在轮椅上,两颊消瘦,眼神炯炯生光,嘴角却有幸灾乐祸的笑意。
元帝要与修士讨论养生之法,雍王和钟散雪退下了。
“钟大人秉性纯良,周而不比,在朝堂里却像兔子掉进了狼窝,还得找个同盟。”两人并排走着,雍王开口调侃。
钟散雪是惊讶的,没想到这雍王还会与自己说话,毕竟当年要不是他爹,现在龙椅上的就是这雍王了。
“淮之虽挂名虚职,但淮之明白君子独善其身。”
“也是,钟家手眼通天,那屑得找什么同盟?我看你长大,若是钟家势衰那日,我定会给你这只小白兔留一个容身之所的。”
钟散雪又温柔一笑:“下官还得去东宫任职,就不与王爷同行了。王爷慢行。”
雍王面色滞凝,又哈哈大笑:“大人慢走!”
教学时间已过,钟散雪只来见了兰玉一面就得走了,太子课业繁重,少有空闲。
他交给兰玉一个木雕的小兔子,按着还可以蹦跳。
“殿下,伤心时就对着它说说话吧。”枝头花楹颤动,微风习习。
兰玉终于笑了,像普通孩子一样:“我会收好的,淮之!”钟散雪是有这样的能量的,让人宁静、平和。
一连几日,钟散雪都被元帝召见和他于朝堂之上共吃丹药。钟散雪被架的没法子。不得不同吃那些“一样”能“延年益寿”的丹药。
这丹药着实古怪,吃下之后确实是感觉到有短暂的力量,但钟散雪知道,虚空也是如影随形的。不消半月,钟散雪已然精疲力尽,眼下乌黑,尽管回去后他用尽办法但难免有副作用。
他是元帝宠臣,元帝特意批准了钟散雪在宫可用轿辇,又引非议。钟散雪不愿,可他实在感到了身体力不从心依旧只能含笑应下。
刚从殿中出来,马车便候在门外。可此时没人递脚凳,而是一名小太监跪地俯身充当脚凳。
钟散雪吃了丹药精神涣散,性情也阴晴不定,他一直在克制,此时终于难绷一弦,怒斥:“我不是说了不要人来当脚凳吗!?”
身边两位侍从都被吓得跪地,第一次见大人发脾气:“大人莫气坏了身子,这小子之前咱们也没见过,成想是陛下派来服侍大人的,一时没阻拦!”
钟散雪心惊,上前提起那小太监,小太监却不愿抬头。当下便明了是谁,他气不打一处来:“请小公公上车谈吧。”随后又对侍从说:“今日之事,为了你我的性命,还望两位莫要声张。快请起吧。”
两位侍从这才站起身,偷偷摸摸打量二人,却对上钟散雪的眼神,不再像之前一般温柔、清澈。反而多了一丝不掩饰的戾气和不耐烦。他们又倏地低下了头。
马车上,钟散雪闭眼揉着太阳穴,脸上尽是倦意:“谁指使你的?”
潇竹似乎没听懂,委屈说道:“师傅...什么意思?”
钟散雪抬眼已满是怒意:“什么意思?!你以为普通人能越过我给你搞一身内廷的衣服!?你当我蠢?!你们都盯着我!你知道了些什么?目的是什么?!”
潇竹被吓得呆滞,和兰玉相似的脸上都是惊恐,泪珠一颗颗滴落:“我…我…是师傅说之后会来见我,潇竹一直没等到师傅,就找机会出来了,衣服是我偷的。潇竹错了!还望师傅大人有大量不跟潇竹计较。”他抽抽噎噎,跪在马车里。
钟散雪头疼欲裂,自责自己怎么能这样对一个孩子,何况,他完全可是兰玉的兄弟,是皇后的儿子。
这张和兰玉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流着泪乞求他,他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让自己镇静下来。
潇竹吃了一惊,顿时没了声响。
抬头那张如玉的脸带着苦笑,还如前几日般温柔:“对不起,吓着你了吧。最近吃错药了。”他将潇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把衣服脱了吧,我让人烧了。之后万不可贸然行事了。好吗?”
潇竹忽然不说话了,低着头,手紧紧攥着膝上的衣服。钟散雪手放在他的肩头:“怎么了?”
有水珠垂落,洇湿了膝间的衣料。钟散雪叹气,从没见过这样爱哭的孩子:“可是不妥?”
潇竹不说话,钟散雪这次似乎铁了心:“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
“那你也要死吗?”
钟散雪一怔,嘴唇一翕一合,没说出半句话来。车内静默,车一直开到府,他将潇竹带下了车,独自给他换衣洗发,又看他吃下饱饱的饭,才安排他去睡下。
“白日说的话,你考虑一下吧。”说完他轻轻合上门。沉重的倒在自己的床榻上,额头细汗不止,竟是疼昏了过去。
钟散雪只觉自己掉入一片冰湖,他不会凫水,刺骨的严寒似无数根密密麻麻的细针扎入他身体每一寸,又冻又疼,在水中不上不下无法呼吸,浑身似乎连颤抖的力气都没了。
恍惚间,他看见一抹红影,站在不远处的冰面,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他大声叫道:“姐姐!姐姐!”那女子转过头来,竟是凤冠霞帔,绝艳红妆,莞尔一笑,落下红泪,毅然决然跳入了另外一口冰窟。
撕心裂肺,不过如此。绝望间,口中被塞入了什么东西。
“吃下去,吃下去就好了。”
钟散雪皱眉,艰难地咽下那枚药丸。终于睁开了眼,是一张熟悉的面容,面上有些期待。钟散雪放心下来,扯出一个笑,哑声道:“殿下...”随即又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