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城中心区像一颗被精心打磨的钻石,镶嵌在这座腐烂都市的心脏地带。
高耸的玻璃大厦表面流淌着全息广告,虚拟偶像的投影在千米高空轻盈漫步,每一次踏步都投影出一圈涟漪。
街道纤尘不染,路面由自清洁的纳米材料铺就成,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连空气都被净化器过滤,带着松木的清香。
这里整洁、秩序,井井有条。
和芜城的外围截然不同。
悬浮车沿着隐形磁轨静音滑行,车窗反射着基因强化人们陶瓷一般完美无瑕的面容,他们都穿着定制的高级防护服,皮肤下的芯片流动着昂贵的荧光纹路,举手投足间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
注意到有沈锖她们投来的目光,基因强化人厌恶的关闭掉车窗,悬浮车发出刺眼的趋避光。
沈锖一行人走在其中,像是误入水晶宫殿的流浪猫。
路过的优化人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和她们拉开距离。
他们的眼神在触及沈锖颈后的基因缺陷者荧光标记时,流露出本能的厌恶,随即又恢复成那种居高临下的漠然,就像看到鞋底沾上的污渍,不值得多给一个眼神。
侯祉的红外套泛旧,在这样光洁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扎眼,像是精致餐盘上的一粒霉斑。
突然,一群穿着银白色校服的基因强化儿童嬉笑着跑过,他们的小皮鞋踩在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其中一个孩子不小心撞到了沈锖,立刻被赶来的教师拽回身边,“小心点,”教师用消毒喷雾在孩子肩上喷了喷,“有些污染物是洗不掉的。”
沈锖低头看了看自己普通甚至有点旧的防护服,她突然很想笑,在这片“富人区”里面,穷人连呼吸空气都像是一种僭越。
“别理他们。”侯祉用胳膊肘捅了捅她,“看前面。”
在街道尽头,棱镜总部的大楼像一柄垂直插入地面的镜面利剑,镜面外墙完美倒映着这座虚伪的人间天堂。
它的表面覆盖着纳米级的反光涂层,反射着天空病态的紫色,却又冰冷,不沾染一丝人间烟火。
无数身着棱镜统一黑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进出大楼,像一群有秩序的工蚁。
他们的脚步声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回荡,无人交谈,语言在这里是一种奢侈的累赘。
沈锖一行人站在大楼前,仰头望去,玻璃幕墙上倒影出一切,太过于广阔以至于找不到她们的身影,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们存在的渺小。
“典型的棱镜风格。”侯祉低声嘟囔,金色义眼微微收缩,扫描着入口处的安保系统。
拜纳瑞附和道,“她留下指引的名片,却未曾告诉我们如何突破安保的重围。”
沈锖捏紧了“熵”的名片,硬质的边缘硌得她掌心发疼。
“走吧。”她深吸一口气,“既然来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一行人迈步走进棱镜大厦。
出乎意料的是,她们一路畅通无阻。
门口的扫描仪在她们靠近时短暂地亮起绿灯,像是约定俗成的默许。
黑色制服的守卫连头都没抬哩,看待她们就像面对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
“看来‘熵’的名片比我们想象的更有分量。”沈锖低声道。
电梯门滑开,内部依然是镜面的材质,将她们倒影成分无数个分裂的镜像——粉发的基因缺陷人、光纤辫子的优化人少女,以及一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忠诚伴侣LF-21”机械狗。
棱镜的一切都光可鉴人。
沈锖按下关门的按钮,电梯门缓缓关闭。
就在电梯门关闭前的最后一秒,一只手突然伸了进来。
门再次打开,一个矮个子男人挤了进来。他穿着不太合身的棱镜制服,呼吸面罩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露出半张疲惫的脸。
他按下了较低的楼层的按钮。
沈锖顺着矮个子男人的动作看去,她的呼吸一滞。
——男人的手腕上,有一行清晰的、牙印状的咬痕。
牙印?不会这么巧合吧,是她情急之下攻击留下的痕迹吗?
没错。
是那天晚上侯祉偷走投影仪后收缴投影仪的巡查员。
她们已经改头换面,他辨认不出来的,沈锖在心里安慰自己,他总不能掰开自己的牙比对咬印吧?
虽然如此,沈锖的手指还是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显然,拜纳瑞和侯祉也通过这特别的伤痕、巡查员偏矮的身高,辨认出了他的身份。
拜纳瑞的尾巴微微绷直,侯祉则假装低头摆弄自己的光纤辫子,金色义眼却死死盯着电梯按钮,像黑暗中伺机而动的猫。
矮个子男人似乎察觉到视线,突然转过头来,皱眉打量着她们:“你们……”
空气瞬间凝固。
沈锖的喉咙发干,但她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我们前几天在茶水间打过招呼。”她补充到,“还记得吗?你当时在抱怨合成咖啡难喝,比牛马的命还苦。”
男人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随后恍然地“哦”了一声,但眉头仍然紧锁:“……抱歉,我不记得了。”
他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这两天的记忆有点混乱,还多了莫名其妙的伤,操蛋的,医疗部说我脑子里长了电子蛔虫……谁知道是在哪里感染上的……早知道不签什么见鬼的电子神经接入协议了……”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了某个楼层,男人准备迈步向外走。
突然,他瞥见沈锖她们按下的顶层按钮,他瞬间顿住了。
他托马斯螺旋似的转了回来。
“你们去,顶、顶层?”他的声音突然谄媚起来,带着点讨好的颤抖,“那个……我这几天不知为什么被停了任务,但我保证,我的脑子绝对没问题!您几位要是见到监察官大人,能不能……帮我说几句好话?”
他像苍蝇一样搓着手,笑得近乎卑微:“毕竟人是要喝营养液的,喝西北风可活不下去啊……”
电梯门开始关闭,男人在最后一秒内钻了出去,门合上的瞬间,还飘荡着他最后的喊声——
“记得帮我美言几句啊!”
电梯继续上行,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轻微的嗡鸣声。
三人沉默着,各自消化着刚刚的信息。
矮个子说自己签过“电子神经接入协议”,他的记忆出现混乱,说不是人为造成的,都透露着浓郁的谎言意味。
他接触过垃圾场流出的投影仪,随后记忆被删除;投影仪里标记的地点出现了活物一般的芯片,而监察官对芯片暴乱事件的态度暧昧不清,却又似乎早有预料。
这一切,绝不仅仅是巧合。
垃圾场里流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和“锈笼”里面一样的芯片吗?芯片又发生变异,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沈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后的伪装芯片,那里隐隐发烫。
“叮。”
电梯抵达顶层,电梯门滑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纯白的密闭空间。
没有窗户,没有装饰,只有无数悬浮的全息屏幕,像一片安静的数据海洋。
而在尽头,一个高挑的身影背对她们而立,黑色制服勾勒出锋利的轮廓。
“欢迎。”那人没有回头,声音平静。
“我猜,你们已经见过‘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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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转过身来。
她穿着黑色制服,却没有戴任何遮挡面部的面罩。
沈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这是一张美得近乎不真实的脸,像是从上个世纪海报上直接剪下来的好莱坞明星。
火红的卷发垂落在肩头,像是燃烧的晚霞,一双翠绿的眼睛能媲美天然的翠榴石,在冷光下泛着近乎妖异的火彩。
然而她的喉咙却是一道狰狞的金属接口,银灰色的机械义体从锁骨延伸至下颌,随着呼吸微微嗡鸣,像在蛰伏的野兽。
她的身上也没有基因编码,是个自然人。
在这个基因编辑泛滥的时代,纯种自然人几乎绝迹,更别说能混到棱镜高层的。
女人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嘴角勾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可机械声带发出的声音却冰冷,毫无起伏:“很惊讶我是自然人吗?可别因为这个小看我。”她眨了眨眼睛。
“在特别调查小组,只看重能力。”
她向前走了两步,黑色制服的衣摆扫过地面,她的步履轻盈,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全息屏幕的光映在她的脸上,让她的笑容投下阴影。
“我叫卡珊德拉。”她歪了歪头,红发滑落肩头,像是一簇跳动的火焰,“特别调查小组的组长,也是你们的新上司。”
她的声音依旧机械,可那双翠绿的眼睛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鲜活感,像是冰层下不会熄灭的火焰。
她的鲜活的面部表情和冰冷的机械声音形成了鲜明对比,完美符合了恐怖谷效应,让两人一狗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特别调察小组目前加上你们,一共四个人,刚好凑一桌麻将,”卡珊德拉突然笑了,明媚得像是阳光穿透厚厚的乌云,可她的声音依旧冷硬如铁,“你问别的组员在哪里?……他们……希望下辈子……算了,不提这些。”
两人一狗没有回应,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全息屏幕的数据流在不停滚动。
她自顾自地继续下去。
卡珊德拉抬手点了点自己的机械喉咙,金属表面泛着冷光。
“这里曾经受过致命伤。”她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所以换成了机械的。”
卡珊德拉的目光在三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沈锖脸上。
“前情提要结束。”
“总之,欢迎加入特别调查小组,侯祉、拜拜和沈小锖。”她笑得灿烂,声音却平铺直叙,“我们的部门比较特殊,在这里,除了完成特派任务,没有任何规矩——记住,活着回来领工资。”
拜纳瑞的尾巴突然竖了起来,侯祉右眼的原生人类眼皮开始不停的跳动。
沈锖眨了眨眼,这句话本应是温暖的祝福,但从机械声带里说出来,却莫名带着“否则就扣光信用点”的威胁感。
卡珊德拉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懊恼地抓了抓红发,翠绿的眼睛里闪过几分尴尬。
她张了张嘴想补救,最终只是干巴巴地补充道:“我是说,我真的很期待你们成为我活得最久的队员。”
这次,她的声音听起来更吓人了。
这篇文小小存了一些稿,把存稿拿给亲友看,她说,你写了好多可爱的女性角色呀,要不要在文名体现这一点呀?
我认真思考后决定不这样做。
如果是一本男频的小说,作者会特意在文名标注“他”吗,不会的。
我希望写女孩子们的冒险故事,就像记录一片森林里所有树木的生长——她们挺拔的姿态本就是自然法则,而非需要特别标注的景观。在晋江这片土壤,读者与作者早已达成默契:这里的叙事天生带着木兰花的根系,当男性向作品默认“他”是世界中心时,我们在这本土壤书写Herstory。
沈锖从不为自己的基因纯度辩解,侯祉的红外套永远像面旗帜,而拜纳瑞……好吧它性别确实是沃尔玛塑料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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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卡珊德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