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外,号外!”
“闻家出大新闻啦!闻家认回一位少爷,闻越昇今晚要在府上给他唯一的弟弟摆宴接风。”
清早,海川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一个七八岁身着灰布衣服的男孩,腰间斜跨一大摞的报纸,左手上还高高举着一张,迎着初升的朝阳,在人群里扯着嗓子大喊。
他的卖力,引得周围一些行人对他停步驻足,其中有几个着旗袍的年轻女子走过来,丢几个铜板,买了份儿报纸。
对面黄包车上坐着的男子亦是将帽檐压了压,伸出手去。
海川闻家,一绝一动都会引起外界的十分注意。
他们是这里最富有的豪门望族,现任当家人闻越昇更是海川这个寸土寸金城市的总商会会长,他突然多出个兄弟来,这消息无疑成了媒体们争相报道的爆炸新闻。
大家一边看一边猜测,这偌大的家业,闻越昇要分出一半来给这个多年未见的弟弟,这个弟弟在此时出现,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思?
而彼时,那个被外界津津乐道猜测的弟弟,正在闻家三楼一宽敞房内。
闻景看着仆人小桃走过来给他端了一份新衣服,再看四周富丽堂皇的装饰,室内所有用品皆华丽讲究,他笑:“死丫头,放这吧,我自来。”
小少爷年轻又俊,刚来这里的第一天,大伙看了都喜欢,如今,闻景已经在闻家待了月于,他本就流动,很快就跟这里的上下仆从打好了关系 。
小桃与他年纪相仿,看到他一身玉色绸缎睡袍松垮垮的耷拉下来,腰间那根宽边带子很随意的系了跟蝴蝶结,胸口露出大片的雪白,这场景,小桃哪里敢直视,很快那抹了粉的脸上就晕出一片桃花,听了闻景的建议后,她羞着一甩手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又回头,嗔了句:“少爷一早起来就这么随意,今天可是会长给您安排的大喜日子,好多宾客要来。”
闻景听了,笑的眼睛弯弯:“没事儿,这不还早呢?”
闻越昇给他安排了晚间的家宴,说是他唯一的弟弟失而复得,一定要用家宴的形式找全海川最有排面的人来给他撑场子。
闻景云里雾里的,随他们这么搞。
看着小桃的身影消失在门边,面上那天真纯洁的笑意立刻淡下来,闻景看着四周,心中其实焦虑的要死,不知怎么就胡乱穿到这个世界。
他是看出来,目前身处民国时期,可具体的年份他又对不上,跟家里的下人唠嗑熟了,问了半天,这里出现的所有人物没有一个能跟历史书上对的上去。
难道他穿的是一个架空年代?
他成了这个架空世界里一个架空的名门望族的真少爷?
闻景对于身份的转换还没有完全适应?
不是没有看过小说,来这里后他曾经试着呼唤【系统】功能,毕竟很多小说上主角穿越身边都有各种系统相伴。
可他喊了半天,连个屁都没有。
太惨了,他是孤身一人,没有任务给他做,搁这里的生死全靠他自己那些年读书读开化的脑子。
“哎。”
闻景扯扯腰带,一把甩在那张金丝楠木的大床上,小桃给他准备的是一套黑白西装,他定定看了会瘪瘪嘴,他又不是那个纸片人哥哥,商界巨擘。
西装这玩意儿,搁现代他也是不爱穿的,喜欢休闲惯了。
闻景去衣柜里给自己挑了个更加合身的,一件月白色绣云纹斜襟盘扣长衫,绸缎质感,柔软舒爽,长度正好拖到脚踝,宽松有令人浑身放松。
他站在镜子前,看了看完全变了样的自己,眨眨眼,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在没有办法知道怎么回去前,就把这里当成一个真实的世界,努力活着。
他下楼吃了早餐,闻越昇看到他先是一惊,随即面上温和包容一笑,西装是他让人给闻景准备的,晚间不少名流人事会到场,可现在看,他这个弟弟,似乎并不喜欢。
也罢,随他即可。
“小景。”
闻越昇坐在长桌上位,白布垂下,中间是仆人早上新剪好的百合花,一大促香水百合插在透明琉璃瓶内,散发阵阵清香,闻越昇一身藏蓝色暗纹提花盘扣马褂,内搭一件同色系纯蓝长衫,左胸前坠着一根玉流苏压襟,侧分短发,五官精致,他坐在那里,周身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股清雅温润,淡然高华的气质来。
闻景走过去,面上 恭谨温顺,极有礼貌:“哥。”
他记得月余前,自己在滂沱大雨里被人救起,带上车,再后来,他就成了闻家二少爷。
闻越昇满意的点点头,闻景在乡间长了二十年,可这身材样貌却丝毫不差,跟他聊天谈吐间该有的礼仪一点不少,他很欣慰,闻家的孩子,即便暂时流落在外,骨子里的高贵矜持一点不会少。
两人聊了几句,闻越昇起身离席 ,海川商会总有忙不完的公务,近日里海川港口来了一批茶叶,货运到港口被警务扣留查封,他是海川六大商会的总席长,任何一家分会出现问题,他都要想办法解决。
“二叔那面怎么说?”
白色道奇轿车门打开,闻越昇探身入内,看着于文淡淡询问。
助理于文坐进驾驶位,从后视镜看着他恭敬道:“已经发了邀请电报,司令部回复无任何问题。”
闻越昇点头,今日除了让二叔到场,一是介绍小景,二就是他手头的棘手问题。
那批茶叶被人掉包,到了岸口发现箱内装的是马蹄土,闻家一早就有规矩,从商不沾土。
现在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做手脚,他却不知道是谁。
“先去商会再说。”
车子发动,从闻公馆内使出。
闻景吃完最后一块牛排,擦擦嘴,心情开阔很多,闻家这成群的别墅区,初到闻公馆的大门时,高大的门楼,开阔的天井,天井内来来往往的各色人以及门廊两面的站姿笔挺的黑衣保镖,公馆内圆形拱窗与转角石砌相互辉映,华丽雍容,连续的拱门与回廊,挑搞大面窗,白灰色泥墙与浅红屋瓦结合,一切都让人目不暇接,那炫目的流光溢彩无处不在,闻景再次走到天井花园内,再看一眼依旧是气派顶级的装修。
现在到晚上还有一段时间,他想着不如出去走走,来这里这么久,还没有好好出去转转。
海川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奉安街。
整条街举目望去,四通八达,中央十字路口处一幢地标似的八层高楼,上面横着几块大牌匾,各种商家的广告不断呈现在眼前,饭馆儿,歌舞厅,商场......来往的汽车鸣笛声,惊了满街行人,亦有路过的行人自行车上带着喇叭,喇叭内是个清冷的伶人戏腔:“当日里好风光忽觉转变,在轿中只觉得天昏地暗,耳听得风声断,雨声喧,雷声乱,乐声阑珊,人声呐喊,都道说是大雨倾天。”
那音调尾音绵长有股难以言语的悲哀昏暗,闻景忽然笑了,这好风光忽然转变,不就是说的现在他么?好日子没过几天,他人穿了。
天昏地暗,大雨倾天,可真会唱。
闻景走过马路,一辆电车驶过,电线杆上空飞过几只麻雀,叽喳一串叫,闻景走到对面,眼前一条窄窄的街道巷子,一眼望去里面七拐八弄,望不到底,前方不远处有个擦皮鞋的小孩一身破旧的衣服在东张西望的拉客,一边上还有个年纪大的摆着地摊给人缝补衣服。
他往巷子前方走了几步,一个变戏法的年轻男人摆着个简陋的桌子,正用一个假人头表演喷火,一边围了不杀民众在吆喝看热闹,往前走有人在做糖化,自行车后屁股上竖起的稻草扎的棒子,上满插满各种动物形状的小糖人,卖纸鸢的卖纸花的还有装腔作势,弄假成真,演尽人间丑态的傀儡戏。
大白天就这么繁华热闹,这要是到了晚上,真想不到这街景会耀眼夺目到什么地步,闻景心情一下就飚了起来,跟着前方孩童手里牵着的纸鸢一起上扬。
弯弯绕绕走了几条街,最终他在一个宽窄巷子前停下了脚步,他本想往前走,可前方巷子内出现一只狗,看外貌像是中华小田园,它急匆匆从巷子内跑出来,看到闻景后立刻一顿,提溜的大眼看着他,然后冲他摇尾巴,嘴里哈着气,闻景皱眉,这狗在招他过去?
他犹疑两下,小田园看他不动,又“汪汪”叫了两声,闻景抬脚跟过去。
走了几步,他就觉得不对劲,空气凝滞,一股血腥味逐渐漫入鼻腔,前方不远处,赫然躺着一只手,对,是只血淋淋的人手。
闻景忍着恶心,缓步走过去,巷子内无人,这手边上还有一些烂菜叶,他抬头四处看看,果不其然,前方有个灰色垃圾桶,看样子,是这只傻狗去扒出来的,看那手腕处的血虽然凝渍却还带着鲜艳,似乎是不久前刚被人砍下。
闻景腿肚子直发麻。
“你在这里干什么?”
身后一道充满疑问的声音,闻景后背一凉,僵硬的转身,一个年轻着灰花格子西装的男子,头戴一顶小圆帽,目光直直射向他。
闻景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他真的冤。
“与我无关。”
闻景立刻否认,撇清关系,他可不想被带进警局。
“你这身板,也砍不下来。”
咦?
他这是看不起谁呢?
闻景暗自挑眉:“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杀了人后,故意站在这。”
“呵呵。”年轻的男子已经用纸将手包了起来,那在眼前细细端详,听了闻景的话,头也不抬,“你看这只断手,手腕粗壮,手掌大而指头宽后,这一看就是个经常做苦力的壮丁手,你这么细皮嫩肉,浑身没有二两的人,被他反杀的概率大。”
听他鼻腔内的嗤笑,闻景瘪瘪嘴,那倒是,他光个子高,从小到大却没有干过一分钱的重活,跟个壮汉拧打撕扯,想想也能知道结局。
而后,他又看着男子:“你是法医?”
看断手这么仔细这么富有思考力,而且面上一点畏惧的意思都没有,要么是杀人如麻的杀手要么就是经常跟尸体打交道的人。
而眼前男子,很明显,并不像前者。
男子这时抬眼看他,笑笑:“猜对了。”
“这手我带走了。”
说完,他起身,将手小心包裹好,闻景这才近距离看他,身材挺拔修长,剑眉入鬓,眼睛深邃,鼻梁高耸坚毅,棱角分明,略休闲的西装装扮使他整个人看上去也更加英气逼/人,他将手拿着,又将身上西装脱下,给它包着隐藏好。
看着闻景道:“我是海川第二巡捕房探长沈郁扬。”说着将警官证亮出,似乎是为了将东西带走更加合法化。
“你不是法医?”
闻景呆了。
沈郁扬瞅着他,眼底狡黠一闪:“你猜对了——一半。”
反正法医跟探长都在一个机关上班。
沈郁扬看看周围,又看看他:“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闻景诚实的摇摇头。
“勾栏地。”
闻景面色一惊,沈郁扬冲他摆摆手,已经离开,走的时候背对着他:“不想自己也断手就少来。”
这条暗街,命案也不是第一次。
—— ——
闻景绕完一圈回到闻公馆,脑中都是那只断手。
下午晃悠悠过去。
随着夜幕降临,闻家主屋,热闹奢靡的宴会大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随着优雅的乐曲演绎,往来的宾客们衣着鲜丽,举杯欢畅,宴会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恭维的欢声笑语。
在舞台中央,灯光骤然聚集在一人身上,闻越昇挽着一个年轻男子从二楼缓步而下,霎时间,热闹的大厅安静下来,大家都齐齐看向那个海川新贵。
璀璨的灯火下,闻越昇牵着闻景,看着大家面上带着万年不变,处事不惊的从容淡定:“感谢大家百忙中前来参加这次宴会……”
“这是我弟弟闻景。”
闻景耳边听到这句时,台下爆发一阵热烈掌声,他知道,今夜过后,他在这海川城便是有名有姓的富家顶流。
大提琴的旋律在悠扬辗转,精致的餐具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巨大的水晶花瓶内插满盛开的百合玫瑰,芬芳与美食交织,一切都那么优雅而庄重。
闻景举着高脚杯,几杯葡萄酒下肚,看着四周人群侧颈交谈,舞池内成双成对,内心忽然涌上一股燥热烦闷,他放下酒杯,不动声色从后门出去。
沈郁扬跟随沈廷甫而来时,看到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眉心一蹙。
果真是不胜酒力,身体里好似有什么在流窜,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闻景浑身发热,充满花香的夜风也吹不散那股陌生的焦灼渴意,他脚下虚浮,冲着前方回廊走去。
“啪啦。”
闻景走的急,前方撞到一人,脚底一滑,踉跄着向后倒,关键时刻腰间多了一双手将他适时扶住。
闻景神态迷离,看着头顶男人,一身墨绿军装,外披大氅,军帽下那双黑色狭长的眸子被帽檐遮挡三分,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廊内昏黄灯光映衬在二人身上,树枝倒影投在白灰墙壁落下一片明明灭灭,斑斑驳驳,闻景添了下唇,忽然“咯咯”笑了:“玛瑙瓶,斟美酒,水晶杯,琥珀盅,琥珀盅,手捧着琼浆玉液。
饮酒饮宴好欢腾,哎呀呀,好欢腾。”
头顶之人,神色一顿,腰间握着的手跟着一紧,一道低醇悦耳的嗓音弥漫开:“什么?”
“无限春愁横翠黛,一抹娇羞上粉腮。行一步似杨柳风前摆,说话儿似莺声从花外来。似这等俏佳人世间难再,真愿学龙女善才同傍莲台。庸脂俗粉多如海,好一朵幽兰在空谷开。俺今日把相思害……”
闻景忽然学着戏腔拈着兰花指,在眼前人鼻尖挑|逗似的点了点,声音温润沙哑,魅惑极了。
一边的宋记看了,想出言制止,可看到司令的神情,又生生忍住。
傅祈垂眸,周身一股酒味溢出,这是喝醉了?
月余不见,不成想闻竟在此刻相遇,闻景只觉脑中更加昏沉,火烧的感觉要漫出胸腔,眼前男人面容也真真切切,模模糊糊,只那身矜贵沉稳的气质,黑眸似有魔力,他被吸着,胆子蓦然就大起来。
“闷。”
傅祈眼底一紧,闻景抬手扯开衣襟两粒盘扣,精致的锁骨现在眼前,以及那惊鸿一现的猩红胎记。
空气中不知何时,多了一股浓烈玫瑰的香气,放肆不加掩饰,来的汹涌湍急,傅祈了然。
“玫瑰香,原来如此。”
上一次在庙庵想必是他刚处于分化期,信香无法控制,今天潮|水期泛|滥,他更加稳不住。
闻景还在撕扯衣|服,傅祈声音低了几分:“这么闷?”
闻景点头,无意识的就往他的身上蹭,这个男人皮肤是凉的,尤其是他面颊颈子处,他需要这种凉爽,傅祈见状将他抵在一旁柱子上,带着压迫居高临下的看他:“想我帮你?”
闻景小脸绯红,这人太啰嗦,他就要闷死,他还在叨叨,他仰脸看他,踮着脚就像那片红枫贴去,身后宋记惊掉下巴,有些不敢看。
“这么想?呵呵。”
傅祈单手捏着他下颌,目光冷静,蚀骨玫瑰已经将那股暗藏的白檀勾了出来。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闻景已经彻底溃散,鼻腔忽然就被一种奇妙的香气覆盖,他觉得全身都在被那股奇怪的力量差遣,牵引着,臣服着。
傅祈眼底一闪而逝的暗沉,好似乌云密布大雨来临时的压迫,他勾唇,下一秒低头吻上。
是他自己送上门,不能怪他。
白檀香席卷而来,将先前的浓烈玫瑰香悉数包|裹,强大而沉稳的檀香,低调内敛卸下外表的隐忍克制,那抹清贵潜藏着暴烈,玫瑰开得越发盛,白檀燃得就越发炽。
推专栏预收《穿为法老后怀了神明祭司长的崽》《被迫嫁给民国大佬冲喜后》[抱抱][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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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里好风光忽觉转变,在轿中只觉得天昏地暗,耳听得风声断,雨声喧,雷声乱,乐声阑珊,人声呐喊,都道说是大雨倾天。——《锁麟囊》
无限春愁横翠黛,一抹娇羞上粉腮。行一步似杨柳风前摆,说话儿似莺声从花外来。似这等俏佳人世间难再,真愿学龙女善才同傍莲台。庸脂俗粉多如海,好一朵幽兰在空谷开。俺今日把相思害……
——《西厢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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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