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乱世，被迫成为枭雌 第54章 佃客

时值立冬，然而羡城位于南方，是以这个时节，田间的农民还在收割晚稻，将这些稻子晾晒后，藏入粮仓，准备过冬。

宋虞骑着小黑来到城郊，只见阡陌间，有人在翻耕荒弃的田地，还有百姓在播种越冬的作物。羡城虽然没有遭受战火侵袭，但这一片靠近南中，之前南中和崔治战事焦灼时，曾有一些散兵逃到这里，杀了几个正在耕田的百姓，便吓得众人弃田而逃。

这一片广袤的农田并没有荒废多久，今日难得出了太阳，驱散了这几日的寒冷，正适合翻田晒稻。

宋虞下马，牵着小黑走在垄间。暖阳洒在阡陌之间，小黑悠闲地甩着尾巴，嘴里还不时哼两声。

拉住一个老伯，宋虞问道，“老伯，打扰您一下。我想问问，这块荒田是你的吗？”

老伯头发花白，他瘦地皮包骨头，眼窝凹陷，仿佛是没有听见宋虞的话，他只自顾自埋头翻田。

宋虞又问了一遍，老伯才僵硬地抬起头，他双眼空洞，沙哑地说道，“这些田不是我的，都是老爷的。”

“老爷，哪个老爷？”

老伯笑得阴恻，他露出一口黄牙，“还能有哪个老爷，自然是孟老爷。”

“孟熙？”宋虞问道。

那老伯点头，用怪异的语调说道，“是啊，要不是老爷给我田种，恐怕我早就饿死了。”

宋虞想，这孟熙倒还是个好人。她问道，“这五千亩荒地，都分给谁了？”

老伯手上的动作不停，他伸出枯槁的手，指甲里全是污泥，擦了擦额头的汗，“无外乎是那些大族。我们老爷只分了五百亩，算少了。不过老爷也不计较这些就是了。”

宋虞盯着一望无际的田亩，皱眉，“只分了五百亩？五百亩还不多吗？”

那老伯嗤笑道，“五百亩算什么，老爷的田地，足有万亩之多。”

“万亩？！”宋虞惊得合不拢嘴。

“我明明记得，羡城的田册上，孟家只有两千亩田。”宋虞曾经在太守府翻看过田册，她清楚记得，孟府只有两千亩田。

“你若不信，大可亲眼去看。”老伯不想在和她废话，他指了个方向，便不再理会宋虞。

宋虞寻着他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有无数辗转沟壑的流民，倒在路边，无人问津。这些人大部分是从外乡流离的难民，他们没有食物、没有冬衣、也没有家。羡城虽是桃花源，但桃花源之外，是一片兵荒马乱。

这些人无田无家，是熬不过冬天的。

沿着阡陌策马，宋虞的视线渐渐开阔起来，映入眼帘的是广袤无垠的田垄，秋色连天，遥无边际。

有人拦住宋虞的马，他倨傲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这里可是孟家的地盘。”

宋虞坐在马上，她逆着光，周身被暖阳镶出一片金黄，神色却笼罩在阴影之中，“这么大的地盘，总不会全是孟家的地盘吧。”

那人嗤笑道，“不止这里，你现在所看到的一切，甚至那座山头，都是孟家的。”

宋虞沉默，又抬头望着这片丰沃的肥田。万亩之田产出的粮食，孟府子孙荫庇享之不尽，然而就在距离这片田不远处，流民却饿死沟壑。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宋虞沉默半晌，突然，她调转马头，离开了这里。身后人莫名其妙地望着她，“真是个怪人。”

随后，他又换上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冲田间张望的佃客骂道，“都别偷懒，快点干活！”

孟府。

丹漆鎏金屏风摆放在堂前，博山炉升起袅袅白烟，香气氤氲。

孟信靠在凭几上，翻阅着佃客缴纳的佃租，他漫不经心地问道，“今年的租税是多少？”

管家跪在地下恭顺地回话，“回老爷，今年租税和去年一样，都见税什六。”

孟信翻阅着税册，沉吟片刻说道，“这几年战乱纷扰，明年便将租税降到什五吧，让他们交一半粮就行了。”

“老爷如天之德，老爷的租税本就羡城最低的了，如今还降税，这些佃客一定会感恩戴德的。”

突然，一个冷不丁的声音响起，“这些租户辛辛苦苦种一年的地，一半的粮都作为田租被人收走，你还想叫她们感恩戴德？”

宋虞不知什么时候进的孟府，她抱着庇黎剑靠在门前，飒爽的马尾随意垂落。

跪在地上的管家看见宋虞心下一惊，孟府戒备森严，这个女子是如何悄无声息进府的？

孟信眼中也划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他就恢复如常。下了榻，整理好衣冠，孟信对着宋虞作揖，“这位想必就是新任的临封太守吧。”

宋虞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不知太守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孟信不疾不徐，眼中并无惧色。

宋虞打量了一圈朱漆雕梁的屋内，随后抬脚朝里走去，她摸着鎏金的朱漆屏风，说道，“我听说孟大人仁德，如今城外遍地都是避难至此的流民，眼下就要入冬了，孟大人也不忍心见她们冻死城外吧。”

孟信义正言辞地说道,“若真有此事，我愿意在城外施粥救济。”

宋虞又走到博山炉前，弯腰用手敲了敲炉身，“施粥救济也只能帮她们一时，她们的家乡都在打仗，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总得给她们一个生计。”

孟信看着宋虞对着屋内的陈饰摸来摸去，一时有些琢磨不透她想干什么，“不知太守意下如何？”

宋虞终于停了她的动作，她看着孟信，笑着说道，“我听说孟大人有良田万亩，想必分一些出来给这些无家可归的人耕种也是小事一桩。”

孟信闻言敛了神色，他冷峻地说道，“太守大人，你是要我将自己的田分给无亲无故的生人？”

宋虞挑眉，“你说这些是你的田，那你都上税了吗？太守府的田册上可是写着，你只有两千亩田。既然只有两千亩田，那多出来的八千多亩，想必不是孟大人的。”

孟信被宋虞戳穿，却也不恼，“我不明白太守在说什么。”

“你明白与否都不重要，我只是来告知你，羡城所有无主的田地，都应归太守所有。”

留下这句话，宋虞便离开了。

孟信盯着宋虞的身影，神色晦暗不明。

宋虞回到太守府时，天光渐暗，暮色沉沉。灯笼悬于檐下，随着风缓缓转动。

才进府，她就被老夫人叫了去。

宋虞走马上任，临封一郡的大小事务她还不甚熟悉，所以大部分的公文都还是孟婉在处理。

推开门，寒风争先恐后地挤进温暖的屋内，姚芸在一旁掌灯，孟婉则借着烛光批阅一郡公文。

孟婉手中的笔未停，“听说你今日精简骁麟军，要将城外的荒地分给赵十一的部曲。”

宋虞看了姚芸一眼，她拿着烛台的手一抖，眼神躲闪，不敢看宋虞。

顿了片刻，宋虞回道，“是，也不全是。除了赵十一的部曲，还有城外的流民，我也想给他们分地。”

烛火昏暗，只能依稀看见孟婉鬓边的花白。

“那你去孟府干什么？”孟婉面色平静。

“孟家田连阡陌，万亩之地却只上报了两千亩，我不应该找他要田吗?”宋虞找了个席子，盘腿坐了下来。

孟婉抬眸，示意姚芸先下去。将烛台放在漆案上，姚芸关上门退了出去。

屋内烛火摇曳，一片沉寂中，孟婉才缓缓开口，“你才坐上太守之位，这些世家都蠢蠢欲动，崔治对你也并不信任，现在还不是动树敌的时候。”

窗外阴风吹地紧，门板嘎吱嘎吱发出刺耳的声响。宋虞抬头望向窗外嶙峋的枯枝，突然说道，“我原先一直以为，造成这个乱世的罪魁祸首，是一个红颜祸水。所有人都说，妖后姜令外戚干政，祸乱超纲，才导致各地叛乱，民不聊生。”

孟婉一怔，似乎没想到宋虞会提起这件事。

“但是今天我看到了这些世族的田产。他们凭借特权不断兼并百姓的土地，才能有良田万亩。孟信拥有多少土地，就意味着有多少百姓失去生计。如果是我，没了田，没了家，一年到头种的粮食，还要交一半甚至更多给老爷们，我也会反。百姓被逼上绝路，除了造反，没有别的出路。”

宋虞神色平静，但心中却五味杂陈。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乱世并非因为某一个人，只不过是这个王朝内里早已腐朽枯烂，只要有人轻轻一推，大厦便轰然倾覆。

潼州的士籍妇人，青州的流民，大抵都是如此。她们被敲骨吸髓，有的人揭竿而起，打算与这个吃人的王朝同归于尽，但大多数人，只是沉默地逆来顺受，直到被榨干最后的精血，弃之山野。

一屋沉寂，只剩烛火噼啪作响。

孟婉垂眸，过了半晌，她长叹一声，说道，“这些世族确实是大靖朝的跗骨之蛆，但他们扎根太深，盘踞太久，难以剜除。你或许以为我是出于私心，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斗不过他们的。”

宋虞说道，"那也不能让这些无辜的百姓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