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银子,还是法宝?”云浅眨了眨眼,神情是全然的不设防与认真,“要多少?你尽管开口。”
收取报酬在她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百川行医济世尚要收取诊金,她请人帮忙,自然也没有让对方白出力的道理。
银子,百川行医百年,积攒了不少。
法宝,苍旻山那看似破败的藏宝楼里,尘封着许多外界难以想象的珍藏。
只要能治好百川的咳疾,付出代价是正常的。而且,云浅自认,她付得起。
然而,林怀玉那张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漂亮脸庞,此刻却罕见地冷了下来。他嘴角拉成一条平直的线,眉头轻轻蹙起,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话,半晌都没有作声。
云浅见他沉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开口,便更加诚恳地补充道:“你可以大胆出价,不必顾虑。”
她确实,挺有钱的。
“呵。”林怀玉被她这副财大气粗的模样直接气笑了。停滞许久的折扇再次被他摇动起来,只是那节奏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盯着云浅,细长漂亮的眼眸深处,一丝妖异的红光极快地闪过,“我要的不是这些俗物。”
“不是钱?”云浅微微歪头,更加疑惑,“那是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林怀玉脸上,今夜的他,在月光与玉冠的映衬下,眉眼似乎格外深邃动人,竟让她有瞬间的失神。
是因为换了发饰的缘故吗?
林怀玉捕捉到她那一闪而过的恍惚,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他故意俯身,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畔,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我要的是……”
他话音未落。
“嗡!”
一道凌厉的黑影自云浅脑后骤然闪现!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云浅半挽的发髻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冲散,如墨青丝瞬间披泻而下,柔顺地垂落在她的肩头与背后。
是小黑。
它的剑身在顷刻间暴涨,乌黑的剑体上萦绕着如有实质的丝丝黑气,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寒意。它如同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悍然挡在云浅与林怀玉之间,冰冷的剑身彻底隔绝了那道试图蛊惑她的视线。
云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怔。
随即,她立刻反应过来,没有丝毫犹豫,她迅速抬手握住小黑的剑柄,足尖一点,身形如轻燕般向后疾退,拉开了与林怀玉那过于危险的距离。
“他在对你使用魅术!小心!”小黑严肃冷冽的声音直接在她内府中炸响,“不要轻易向任何神族血脉许诺,尤其是继承了神力,天生精通此道的九尾狐族!”
“九尾神族,手段诡谲莫测,邪门得很!”
云浅心中一凛,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心神被林怀玉的魅术所影响。一股后怕夹杂着被欺骗的怒意涌上心头,她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如同覆上一层寒霜。
强行挣脱魅术的余韵让她元神一阵轻微的恍惚。她立刻将剑尖向下,稳稳插入地面,借此稳住微微摇晃的身形。
“唰”的一声轻响,林怀玉合上了折扇,脸上那蛊惑人心的神情已消失不见,重新挂上了那副慵懒闲适的面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他目光落在云浅手中那柄煞气腾腾的黑剑上,语气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探究:“竟然孕育出了完整的剑灵。真有趣啊。”
云浅这次没有再与他对视。她低下头,心念一动,小黑化作一道乌光,重新隐没于她的内府之中,消失不见。
当她再次抬眸时,目光已是一片清明与冷澈,刻意避开了与林怀玉视线的直接接触。
夜风拂过,吹乱了她披散的长发,几缕发丝黏在脸颊旁,带来细微的痒意。
同样被吹乱的,还有她此刻难以平复的心跳。
林怀玉看着她刻意回避的姿态,眉头再次蹙起,轻摇折扇的手微微一顿,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懊恼。
对旁人不该有的信任是大忌,更何况对方是继承了神族之力,心思难测的林怀玉。
云浅沉默着,在心中狠狠反思了自己。想通之后,她不再有任何留恋,身影一闪,便如融入夜色的风,瞬间消失在幽深的林地之中。
她对上林怀玉,胜算渺茫,毫发无损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既然如此,走为上策!
云浅离开已有一会儿,林怀玉却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站在原地。他望着云浅消失的方向,脸上再无半分平日里的嬉笑怒骂,只剩下一种空茫的平静,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抽离。
他清楚地记得,云浅最后看向他时,那双原本带着些许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亲近的眼眸里,只剩下全然的警惕与疏离,早没了半点信任。
他这些天来,日日在这片林中等候,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才蓄积起云浅对他的一丝好感与好奇,却因为自己方才一时被情绪驱使的冒进,全然付诸东流。
他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情。
而时间,是连神力也无法逆转的唯一存在。
林怀玉仰起头,望向高空那轮圆满却清冷的月亮,眉眼间的戾气与控制不住的燥意越来越重。
十五满月夜。
是狐族天性躁动,力量最为活跃之时。
果然,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来见她的。
他低下头,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
这大概会是云浅最后一次,主动来找他了吧。
他该怎么办?
回到四方院,踏入自己熟悉的阵法范围之内,云浅一直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回想起方才的情景,她仍心有余悸。她竟丝毫未曾察觉到危险的临近,林怀玉只是那样看着她,用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她便不知不觉地陷入了对方编织的魅术之中,心神失守。
这样的能力,太过可怕,防不胜防。
内府之中传来轻轻的震动,一缕精纯的黑气自她周身盘旋而出,最后在她面前凝聚成墨魂剑的形态。
这出场方式,怎么看,也不太像一柄“正道”的光明之剑。
小黑剑身微颤,表达着不满:“说了多少次,吐槽本剑的时候,不要勾连内府!你想什么我都听得到!”
“哦。”云浅面无表情地应道,“忘了。”
“忘了!你总是忘了!”小黑的怒气几乎要化为实质,“你知道刚刚有多么危险吗?云浅!”
“让你小心他,你偏不往心里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你知不知道,但凡你刚才顺着他的意思,开口许下任何承诺,无论内容为何,都必须付出代价!那是狐族与生俱来的天赋禁术,受天地规则制约!”
“他分明是在勾引你,偏巧你真的差点上当!”
“也不算上当……”云浅试图辩解,声音却低了下去,“只是一时掉以轻心。”
的确,林怀玉生了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每次与她相见时又总是表现得温和有礼、风趣幽默,让人难以生出戒心。
更何况,从第一次见到林怀玉开始,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便如影随形。她可以百分百确定,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见过。可那份毫无来由的熟稔,却让她潜意识里总觉得,林怀玉不会真正伤害她。
然而,今晚林怀玉就用实际行动,狠狠给了她一记耳光,向她证明了做人做事,绝不能以个人毫无根据的感觉先入为主!
云浅脸上没什么表情,眸色却沉静如水,深处是彻底清醒后的冷冽。
再不会有下一次了。
小黑闻言,更是暴怒,剑身嗡鸣不止:“我当你多聪明呢!原来也是个会被皮相迷惑的好色之徒!”
“那只狐狸是长得人模人样,可你没见着,连泗里那样心思深沉的老狐狸,都不敢轻易与他对视吗?”
“狐狸天生就擅蛊惑人心,玩弄情感,我以为你很清楚!”
“以后会清楚的。”云浅淡淡道,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林怀玉今日的所作所为,像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她。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苍旻山内的自己人,外面的所有人,都不可信。
既然不可信,那么,在某些时候,或许便可以彻底抛开无谓的顾虑,只考虑如何利用。
云浅抬起头,目光专注地凝视着悬浮在空中的墨魂,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小黑,告诉我实话。若你我联手,对上林怀玉,胜算能有几成?”
小黑想也没想,回答得干脆而残酷:“不足一成。”
化神期的修士,加上她这柄上古神剑的全力相助,面对林怀玉,竟然连一成的胜算都没有吗?
林怀玉确实强得超乎想象。
在他立场未明,是敌是友尚难分辨之时,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让他站到对立面去。
苍旻山如今复兴的希望本就渺茫如风中残烛,再也绝不能掉以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