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晨雾尚未完全散去,云浅像往日一般,在积雪覆盖的山顶练完剑,踏着还未完全融化的薄霜下山。
行至悬桥,目光习惯性地投向那座碧玉石台晨光熹微中,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端坐其上,仿佛从未离开一样。
是白宴。
云浅心头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最后几步甚至带上了小跑,轻盈地落在石台上。“师父!”
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喜。算起来,这是她来到苍旻山后,白宴第一次离开如此之久。山中岁月虽寂寥,但骤然少了那个总会坐在石台上卜卦的身影,竟让她感到些许不适应,此刻见到他归来,那份潜藏的依赖感悄然浮现。她微微一怔,随即将其归因于习惯使然。
白宴闻声抬眼。依旧是那副遮住半张脸的银质面具,霜雪般的银发在晨光下流转着微光,看不出具体神情。但云浅敏锐地察觉到,那面具后的目光似乎比往日更沉静,周身气息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这次下山,除了带回百川和百霁,似乎还发生了别的事情。云浅心头掠过一丝疑虑,脚步不由得缓了下来,停在距离白宴约五步之遥的地方,一个既能清晰对话,又不会过分打扰的距离。
白宴静静地看着她,良久,才轻声道:“过来,坐下。”
离得近了,云浅才更清晰地感受到白宴的异常。他露出的下颌线条比以往更加紧绷,肤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连那头标志性的银发,也仿佛失去了些许光泽,显得有些黯淡。他周身原本内敛而浩瀚的气息,此刻竟有些飘忽不定。最重要的是,今日的石台上,空空如也,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撒下铜钱进行卜卦。
云浅依言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下,目光中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她张了张嘴,想问:“师父,您的身体……”
“云浅,”白宴却先一步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要闭关一段时间。”
再次被打断,云浅抿了抿唇,将到嘴边的询问咽了回去。她明白了,白宴不想她追问。
白宴继续用那听不出情绪的语调吩咐:“我闭关期间,便由你来教导百川与百霁。”
“就像我当初教你一样,将你所知传授给他们。”
云浅垂下眼帘,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恭顺应道:“是,师父。”
当百川和百霁互相作伴,小心翼翼地来到碧玉石台时,白宴仍在。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特意在等待他们。
云浅已经调整好情绪,正襟危坐,面色是少有的严肃,试图在师弟们面前树立起可靠师姐的形象。
白宴目光转向两个新收的小弟子:“过来,坐。”
两个孩子乖巧地应声,一左一右坐在了云浅身旁。
待他们坐定,白宴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人耳中:“苍旻山,百年前曾是世间第一修仙门派。因择徒标准极为严苛,宁缺毋滥,一代代下来,门人渐稀。加之世间生存不易,时至今日,已有衰落之象。”他目光扫过眼前三名弟子,“你们,是苍旻山第一百四十八代弟子。除需恪守本心,与人为善之外,亦肩负着延续道统、复兴门派之责。”
“既入道途,便与凡人不同。身躯不易衰老,百病不侵,饥渴渐远,寿元绵长。然,并非不死不灭,依旧会受伤,会陨落。”
“你们将拥有凡人难以企及的力量,但需谨记,此力非是欺凌弱小、肆意妄为之武器。当以庇护苍生、维护世间和平与正义为己任。”
“可知晓了?”
百川与百霁神情一凛,同时郑重点头:“弟子知晓了,师父。”
白宴微微颔首,继续道:“世间修士,以其入道方式与修行侧重,大致分为九类:剑修、刀修、法修、体修、器修、医修、杂修、妖修与魔修。”
“其中,剑修与刀修最为强悍,然修行之路亦最为艰难险峻。医修与杂修,于正面搏杀上或显弱势,却各有其不可替代之玄妙。至于妖修与魔修,功法诡异莫测,最为难缠。”
“每人皆有独属于自己的入道之机。经由何种方式感悟天道,往往便决定了日后修行之路,选择成为何种修士,并非全然由尔等心意决定,更多取决于尔等自身根骨与体质。”
他话音一顿,目光似乎变得更加深邃:“但是,能否于此道上登峰造极,成为真正的强者,则取决于你们自身的心性与抉择。”
“自今日起,我需闭关一段时日。接下来,便由你们师姐代为指导修行。”
“是,师父。”百川和百霁齐声应道。
话音刚落,还不等云浅有所反应,端坐于前的白宴身影竟如水中倒影般微微晃动,随即化作一道柔和却略显虚弱的白光,倏然消散在原地,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云浅怔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猛然意识到方才与他们交谈吩咐事宜的,竟不是白宴的肉身,而是他的元神!她的修为远低于白宴,自然看不破这层虚实。只是,那元神显现出的近乎透明的虚弱感,让她心头莫名一紧。究竟是为何,会让师父的元神损耗至此?
“师父……师父他凭空消失了?”百霁惊得张大了嘴巴,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他们尚未入道,连灵力都感知不到,更无法分辨肉身与元神的区别。
云浅压下心中的疑虑与不安,耐心解释道:“方才并非师父本体,那是师父的元神显化。”
“修士修为达到元婴期后,元神便可短暂离体,神游物外。”她语气转为严肃,带着告诫的意味,“需谨记,对于修士而言,元神与体内凝聚的金丹至关重要,乃是性命根本。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轻易令其离体。”
她看着两位师弟,力求让他们明白其中的危险性:“元神与金丹一旦脱离肉身庇护,便会异常脆弱。且不同于肉身损伤可借助灵力、丹药缓慢修复,元神与金丹一旦受损,伤害往往是永久性的,极难弥补,甚至可能断送道途。师父是因自身修为高深,加之必有不得已的缘由,方才如此,你们断不可因好奇或逞强而轻易尝试,明白吗?”
“明白了,师姐。”两个孩子似懂非懂,但见云浅神色凝重,都认真地点了头。
“师姐,”百霁的好奇心很快又占了上风,他凑近些问道,“那师父修习的是哪一类?是法修吗?还是剑修?”
“师父是法修。”云浅答道。
“法修!”百霁眼睛一亮,脸上顿时绽开雀跃的笑容,“师父那么厉害!那我以后也要成为法修!”
云浅不置可否,目光转向一旁沉默的百川:“百川呢?可有想过?”
百川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犹豫片刻,才抬起那双狭长而明亮的眼睛,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渴望问道:“师姐……剑修,是不是所有修士里,最厉害的?”
云浅看着他眼中那份藏不住的、对力量的向往,轻轻摇头,客观地说道:“剑修之路,确实以攻伐强悍著称,但修行过程也最为艰苦,极易因执念而产生心魔。”她顿了顿,伸手轻轻抚了抚百川的头发,语气温和了些,“你想成为剑修?”
百川感受到头顶传来的轻柔触感,身体微微一顿,随即重重点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嗯。我想……成为最厉害的人。”
那份决心,如同初生的嫩芽,悄然扎根于这片冰雪覆盖的仙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