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国皇都,金銮殿。
殿内金碧辉煌,蟠龙柱巍峨耸立,琉璃瓦折射着透过高窗的稀薄天光,却驱不散那股沉郁的奢华。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脂粉气,安静得只剩下几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及蒲扇缓慢摇动时带起的微弱风声。
两名面白无须的太监,正垂着眼,机械地为龙椅上的那人打着扇。龙椅之下,两名衣衫不整、容颜姣好的美人如同温顺的羔羊,跪伏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恰好处于那人一伸手便可触及的距离。
龙椅上的男人并未束发,墨发披散,只着一身明黄色的柔软里衣,姿态慵懒地斜躺着。他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身旁美人的肩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衣料,脸上带着一丝倦怠的惬意,享受着这被精心供奉的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便被打破。一名太监迈着细碎而急促的步子躬身入内,在龙椅前阶下“噗通”跪倒,尖细的嗓音带着小心翼翼:“启禀皇上,陈胜将军在外求见。”
兴致被打扰,男人的眉头立刻不悦地蹙起。他一双阴鸷的眼眸缓缓转向跪地的太监,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太监卑微的脊背上。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连摇扇的太监动作都僵了片刻。良久,他才从喉间挤出一个冰冷的字眼:“宣。”
太监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快步走到殿门,扬高了嗓音:“宣——陈胜将军进殿——!”
早已候在殿外的陈胜,闻声立刻整理了一下甲胄,深吸一口气,迈入这压抑的大殿。他的脸色在殿内辉煌的灯火下显得异常苍白,跪下时,沉重的甲胄发出细微的碰撞声,身躯似乎还在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微臣陈胜,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到陈胜的声音,男人终于慢悠悠地从龙椅上坐直了身子。他双手撑在膝盖上,竟赤着双足,毫不怜惜地踩在跪地美人的腿上进行支撑,声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冷意:“陈将军此时进宫,所谓何事啊?”
陈胜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压抑的恐惧:“陛……陛下,今晨……西部大营遇袭,臣……臣守卫不力,被……被贼人救走了童子三十二个……”
“哦?”男人拖长了语调,前一秒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下一秒,却猛地抄起龙案旁的一只金樽,狠狠朝着陈胜的头颅砸了过去!“好啊!好得很!”
金樽带着风声掠过,虽未直接击中,却吓破了陈胜的胆。
“朕给了你整整八千人!让你看守那些童子!接连三日,日日遇袭!你们不仅没守住童子,连罪魁祸首的影子都没摸到!陈胜,你是不是觉得朕的刀,不够快?!”
“臣不敢!臣万万不敢!”陈胜立刻以头抢地,咚咚作响。他满心委屈与恐惧,看守童子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轻松差事,谁曾想对手竟如鬼魅,来无影去无踪,三日来,数个据点被破,童子悉数被救,他们却连贼人的衣角都没碰到!“臣……臣三日未曾合眼,日夜巡查,可……可那贼人实在诡异,如同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臣,臣实在是……”
“废物!”龙椅上的男人猛地站起,胸膛剧烈起伏,赤足在光滑的地面上来回踱步,脸上是因计划被打乱而扭曲的狂怒。长生不老!他距离梦寐以求的长生不老只有最后一步!食用百颗童子之心,于阴月十五之夜,以童子之血净身,再服下以秘法炼制的丹药,便可窥得长生之门!如今距离阴月十五仅剩三日,竟接连损失近百童子,这让他如何不恨?!
“你既这般无用,活着还有何用?”他猛地停下脚步,一脚将跪在地上的陈胜踹翻,“朕,赐你一死!”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陈胜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抱住皇帝的脚踝,涕泪横流地哀求,“求皇上再给臣一次机会!臣定然竭尽全力,将那伙贼人抓住,碎尸万段……”
“陈将军,”一个略显苍老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哀求,“你如何抓呀?”
只见一名身着玄色道袍,手持拂尘的老道,迈着四方步,从容地从后殿转出。他先是向着皇帝的方向微微躬身,算是见礼,随后目光便落在了狼狈不堪的陈胜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凡人血肉之躯,如何能抓得住……来去如风的修士呢?”
“不自量力。”话音未落,他手中拂尘看似随意地轻轻一掸。
一股无形的巨力瞬间轰在陈胜胸口!陈胜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便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殿内粗壮的蟠龙金柱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随即口喷鲜血,软软地滑落在地,不知死活。
见到这位清风道长,皇帝脸上那暴戾的神情瞬间收敛,转而挤出一丝近乎讨好的僵硬笑容:“可是惊扰到道长了?都怪这群没用的奴才办事不力!如今……如今搜罗来的童子,就只剩下皇宫内最后这几个了……这长生丹药……”
“皇上不必忧心。”清风道长捋了捋颌下长须,面色依旧从容,甚至带着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得意,“既然已有修士不顾规矩,插手这凡间之事,那老道我也就不必再有所避讳了。”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明白了道长的意思:“道长的意思是……要亲自出手?” 是去抓回那些被救走的童子吗?
“呵呵,”清风道长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目光幽深,“皇上,如今再想凑齐百颗童子心,时间已然来不及。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个筑基期修士体内凝练的金丹其效力,远胜千颗童子之心!”
“千颗?!”皇帝闻言,呼吸骤然急促,嘴角因极致的激动而微微抽搐起来,“那道长,若朕得了这金丹,是否……是否也能如同修士一般,长生不老,御剑飞行,修炼那无上仙法?”
“自然。”清风道长胸有成竹地点头,“只需皇上配合老道,演上一出请君入瓮的好戏,那金丹便可手到擒来。”
“好!好!好!一切都听道长安排!”
临近阴月十五,整个离国皇都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皇宫之内,巡逻的禁卫军数量倍增,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几乎没有任何间隙,森严的守卫透着一种如临大敌的紧张。
连皇都内的百姓也感受到了这股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昔日还算热闹的街道,此刻空旷得如同鬼域。
在这片死寂的西北角,一处偏僻宫墙的阴影下,悄然立着两位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正是百川与百霁。
百霁面色凝重,深吸一口气,并拢食指与中指,以自身精纯灵力为墨,在斑驳的宫墙上迅速勾勒起来。灵光流转,一个结构精巧蕴含空间之力的传送阵法逐渐成型。
最后一笔落下,阵法微光一闪,旋即隐没不见。
完成这个足以连接遥远苍旻山的传送阵,几乎耗去了百霁大半的灵力。他脸色微白,轻轻按了按有些发闷的胸口,对身旁的百川点了点头。有了这个后手,即便行动出现意外,他们也能瞬间脱离险境。
连日来,他们已成功救出了大部分被囚禁的童子,今日,便是最后一搏潜入皇宫,诛杀暴君,救出最后那几个孩子。
然而,看着眼前这如同铁桶般戒备森严的皇宫,百川心头那股不安的预感越发强烈。他眉头紧锁,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皇宫突然增派的守卫,与其说是防范,更像是一个张开口的陷阱,在等待着什么。
“别绷着脸了,”百霁翻手取出两枚古旧铜钱,在掌心掂了掂,试图让气氛轻松些,“出门前我顺手卜了一卦,卦象显示,有惊无险。”
百川瞥了他一眼,带着明显的怀疑:“你算的?准吗?” 他这师弟平日里心思全在那些玄奥的阵法上,何时见过他钻研卜卦之道?这临时起意的占卜,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嘿,自然比不上师父那般洞悉天机。”百霁收起铜钱,语气却笃定,“但大致吉凶还是看得出来的。我们必须今日了结此事,我算出师父近期可能要回山了。我们能瞒过师姐,可未必能瞒过师父的眼睛。”
百川闻言,微微挑眉:“你真以为……我们瞒过师姐了?” 他想起那日比试时,云浅看似随意,实则深意的目光。
提到云浅,百霁没来由地心虚了一下,声音低了几分:“至少师姐知道了,也不会真的责怪我们。她总会站在我们这边。”
“师父也不会。”百川望向皇宫深处,语气平静却肯定。尽管与白宴相处的时日不算多,那位师父总是淡漠疏离,言语寥寥,但他内心深处就是有种莫名的确信,白宴绝不会因他们此举而降下责罚。
“这倒也是。”百霁笑了笑,试图驱散心头的紧张,“就是师父……太严肃了。”
整座皇都死气沉沉,压抑得令人窒息。
百川仰起头,望向那片被阴云笼罩不见丝毫阳光的灰蒙天空。
今日,连天色都显得如此不祥,让他原本就沉重的心情,更添了几分阴霾。那浓重的乌云之后,仿佛隐藏着未知的危机,正静静等待着他们的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