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峰来了——!”
赵大那撕心裂肺的呼喊,如同丧钟,狠狠撞在每一个人的心上。河滩上瞬间死寂,只剩下那来自上游、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的恐怖咆哮!
那道浑浊的、裹挟着毁灭气息的“白线”,在众人惊恐的瞳孔中急速放大,变成了翻滚的、高达数丈的黄色浊浪!巨浪如同脱缰的万马奔腾,碾碎沿途的一切,枯木、巨石在其面前如同玩具般被轻易抛起、吞噬!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压倒了世间一切声响,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绝望!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所有人!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在这灭世般的洪峰面前,渺小得如同风中的烛火,随时会熄灭!
“跑…跑啊!”
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恐惧的本能驱使着人们丢下工具,哭喊着,推搡着,像没头的苍蝇般乱窜,只想逃离这即将被洪水吞噬的河滩!
“不许跑!”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压过了洪水的咆哮!
沈砚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猛地跃上河滩最高处的一块巨石!他浑身湿透,官袍紧贴在身上,沾满泥浆,显得异常狼狈,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比洪水更炽烈的火焰!他抄起一根用来固定轮架的粗大木槌,狠狠砸在脚下的巨石上!
“砰!”一声巨响,碎石飞溅!
这声巨响和沈砚那如同实质般的目光,竟奇迹般地让混乱的人群为之一滞!
“看看你们身后!”沈砚的声音如同钢刀刮过铁板,带着撕裂人心的力量,指向青云县城和柳树屯的方向,“你们的家!你们的田!你们的娃!跑?往哪里跑?洪水过后,寸草不留!你们是想死在这河滩上,还是想回去,看着你们的家、你们的娃被洪水卷走?!”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那些哭喊着要跑的妇人,想起了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子;那些精壮的汉子,想起了身后那片赖以生存、如今却干裂的薄田;柳树屯的老族长,想起了祠堂里供奉的祖宗牌位!
“筒车!是我们唯一的活路!”沈砚的声音如同洪钟,在滔天浪声中硬生生劈开一条通道,“它立在这里,就能引水!就能浇田!就能活命!它若被冲垮,青云县最后一点希望,就彻底没了!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他猛地将木槌指向那已经加固了部分、在洪峰威压下显得无比渺小却异常倔强的筒车骨架,发出震天的咆哮:
“不想死的!想给娃留口饭吃的!就给我钉死在这河滩上!”
“加固堤岸!护住筒车!”
“人在堤在!车在田在!”
“人在堤在!车在田在!”王虎第一个反应过来,血灌瞳仁,举起手中的铁镐,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人在堤在!车在田在!”孙狗儿、赵大紧随其后,声音带着哭腔,却充满了同归于尽的疯狂!
“人在堤在!车在田在!”柳树屯的老族长拐杖重重顿地,苍老的声音爆发出惊雷!他身后的汉子们,赤红着眼,发出震天的怒吼,如同被逼入绝境的狼群!
“人在堤在!车在田在!”青云县的妇孺老幼,也被这绝境中的血气点燃,发出尖利却同样决绝的呐喊!
恐惧并未消失,但一种更原始、更强大的求生意志,在死亡的威胁下被彻底点燃!混乱的人群奇迹般地重新凝聚!壮汉们吼叫着扑向堤岸,用身体死死抵住刚刚打下的木桩,用肩膀扛起沉重的门板排桩,迎着汹涌扑来的浪头砸下!妇孺们尖叫着,将装满泥土石块的草袋,不顾一切地扔向薄弱处!
李老木和刘篾匠更是疯了!他们带着徒弟,顶着扑面而来的水汽和飞溅的碎石,扑在筒车的核心轮轴和叶片连接处!烧红的烙铁再次烫上铁箍,滚烫的桐油混合着木屑,被强行灌入每一个可能的缝隙!他们要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最后的加固!让这巨轮,能在洪水中旋转起来!
沈砚跳下巨石,如同一道闪电,冲到了堤岸最前沿、也是最危险的一段!这里地势低洼,水流冲击最为猛烈!他抓起一根粗大的绳索,吼道:“绑在我腰上!打桩!深桩!”
王虎和几个柳树屯的汉子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沈砚的意图!这是要以身为桩,稳住阵脚!他们眼眶欲裂,嘶吼着将绳索死死捆在沈砚腰间,另一端牢牢系在后方一块巨大的卧牛石上!
沈砚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浓重土腥味的空气灌满胸腔。他抓起一根碗口粗、削尖了头的硬木桩,迎着那排山倒海般压来的第一波洪峰浪头,猛地踏前一步!
“轰——!”
滔天浊浪,如同巨神的巴掌,狠狠拍击在堤岸上!沈砚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撞在胸口,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将他淹没!巨大的冲击力扯得腰间绳索骤然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大人!”岸上传来一片撕心裂肺的惊呼!
水下的世界一片混沌,巨大的拉扯力和窒息感瞬间袭来。沈砚死死咬紧牙关,凭着前世野外作业练就的强悍意志和水性,双脚如同钢钉般死死钉在河床的硬泥中!他顶着万钧水压,双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木桩,狠狠向河床最深处插去!
一下!两下!三下!
木桩在巨力的冲击下,艰难地一寸寸深入!
就在他肺里的空气即将耗尽,意识开始模糊的瞬间!
“噗嗤!”一声闷响!木桩终于深深楔入了坚硬的河床!
沈砚猛地借力向上蹿出水面!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泥水,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冰冷颤抖。但他手中的木桩,已然稳稳地立在洪流之中,成为了堤岸最前沿的一根砥柱!
“打桩!快!以这根桩为基!加固!”沈砚抹去脸上的泥水,嘶哑着吼道,声音在洪水的咆哮中显得无比微弱,却又无比清晰!
岸上的人被这悍不畏死的举动彻底震撼!柳树屯的汉子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纷纷抱起木桩、石块,不顾生死地跳入齐腰深的激流中,以沈砚那根桩为核心,疯狂地加固着堤岸!
后续的洪峰一浪高过一浪,疯狂地冲击着这临时拼凑的防线。堤岸在颤抖,木桩在呻吟,草袋被轻易冲走,不断有人被浪头打翻,又被同伴嘶吼着拖回。每一次巨浪拍岸,都像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上,堤岸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
“轮子!轮子动了!”一声带着哭腔的狂喜尖叫,如同天籁般穿透了洪水的咆哮!
沈砚猛地回头!
只见那巨大的筒车轮架,在滔天洪水的猛烈冲击下,发出了沉闷而有力的“嘎吱…嘎吱…”声!轮轴处,李老木和刘篾匠用铁箍和桐油死死加固的关键部位,如同坚固的磐石!而轮缘下方,那些按照沈砚精确角度安装的巨大叶片,在洪流狂野的冲击下,正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开始转动!
虽然缓慢,虽然带着艰涩的摩擦声,但那庞然大物,真的在洪水中动了起来!
“转起来了!真的转起来了!”
“老天爷开眼啊!”
“有救了!有救了!”
河滩上,堤岸上,爆发出一片劫后余生般的哭喊和狂喜!这艰难转动起来的巨轮,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瞬间驱散了死亡的恐惧,点燃了无与伦比的希望!
沈砚死死盯着那在洪水中缓缓转动的巨轮,冰冷的身体里涌动着滚烫的热流。成了!最关键的一步,成了!这筒车,经受住了洪峰的考验!
然而,喜悦仅仅持续了不到一息!
“大人!小心——!”赵大凄厉的尖叫声响起!
一道比之前任何浪头都要巨大、裹挟着半截粗大树干的“水墙”,如同崩塌的山岳,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向着沈砚和堤岸最前沿那些正在加固的汉子们,当头拍下!
那截树干,如同死神的獠牙,在浑浊的浪涛中若隐若现,直指沈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