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居然是楚暃在给他做心肺复苏。
“过十分钟了还没有恢复自主循环!能上ECMO吗?拜托了!”
从没见他的脸涨得这么红,眼里布满血丝,汗如雨下。也许那不只是汗,还混着其他东西。
滚轮划过的声音,脚步声,人声,都融在耀眼的强光里,敖以寰头痛欲裂,意识模糊起来。再次清醒时,他的身旁依然站着一人,穿着手术服,只留出一双眼睛,始终神采奕奕的桃花眼此刻却像蒙了层灰,毫无光泽。
楚暃没有看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仪器的屏幕。
门开了,ICU的医生走到楚暃旁边,踌躇了半晌,低声道:
“家属……签字了。”
“不!为、为什么?!是因为钱吗?告诉他们我来出……”
周围的同事悄悄别过了头,不忍再看。
“不是钱的问题,他的父母很感谢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要不是你那么拼命,他们也不会有机会做最后的道别……”
原来自己醒过来一次,敖以寰完全没有印象。他居然能劝得动父母拔氧气管,也是牛逼坏了。虽然有点对不起他们,但自己宁死也不愿成植物人。
倒是楚暃的态度让他惊讶,这家伙干嘛呢?
莫非,临终前也跟他说了两句?把他给感动了?
“……他们已经没有遗憾了,希望儿子不要再受多余的苦……”
“不不不,他自己是个医生,你明白吗?”楚暃的情绪失控了,“而且、而且他当时人就在医院!韩医生第一时间帮他抢救,你们也来得很及时,插管上机器没出任何意外,他怎么可能活不了呢?!”
“……”
“等我,我去跟他父母说,不能放弃……”他转头就走。
“楚医生!”
梦里的景象渐渐消散,光线变得昏暗,温度也陡然下降。
睁开眼,自己依然躺在粗糙的石板上,横贯沙漠的冷风让他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而视线中央,是楚暃熟睡中的脸。
或许是夜间气温很低,他无意识地趴在敖以寰的肚子上,那里的绒毛又软又密。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上看不见一丝悲痛的痕迹,唯有宁静和安逸。
敖以寰先是松了口气。对梦境的记忆已模糊不清,但他潜意识里不想再看到楚暃伤心的表情。
他眨了眨眼,目光愈发难以从楚暃身上移开,心底有股克制不住的冲动在引诱着他。那脖颈处白皙的皮肤就像是一捅就破的纸,完全掩盖不住下方流动着的温暖的血液,香甜的味道源源不断地涌出。
等等……自己在想些什么?!
头痛如浪潮层层加剧,身体不受控地猛烈颤抖着,过度失血和低温削弱了他对大脑的掌控。夜幕的黑暗不断刺激着野性,一股对血的渴望突然如野火般窜遍四肢百骸,瓦解了他的理智。
原本海洋一般湛蓝的瞳孔变成了危险的金色,黑气自周身冒出,迷雾似的笼罩在楚暃的周围,攀上那张浑然不觉的脸。
先是轻浮地飘在鼻尖处,顺着挺直的鼻梁蔓延至双眼,故意挑弄了几下睫毛,引得连投在眼睑下方的纤长的阴影都颤动起来。黑气接着黏上那紧紧抿着的双唇,恶作剧般撬开一条缝,延伸进去,楚暃因呼吸不畅而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本能驱使着黑气继续向下,像一条蟒蛇缠住脖子,越收越紧,加速的脉搏让捕食者愈发兴奋。
“停——下——”
大脑如撕裂般剧痛,思维深处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对抗。
“咔嚓”,屋外传来一声轻响。
一只瞪羚羊顶着细长的尖角,在暮色中睁着大而明亮的眼睛机警地观察四周。
这是一只刚成年不久的雄性瞪羚羊,正处于自信而好奇心旺盛的时期。它被这奇怪的建筑,以及隐隐飘散出的番茄和甜瓜的香气所吸引。
它谨慎地接近,轻盈的蹄尖在松软的沙地上留下浅浅的小月牙,短小的尾巴灵活地摆动着。
那双能听见百米外风吹草动的耳朵高高竖起,周围没有任何异响。
然而毫无预兆的,它突然被紧紧攫住。
羚羊惊得浑身一颤,刚想蹬腿逃窜,却在下一秒被黑雾吞噬干净。
风卷残云过后,雾气很快散去,原地只剩一副干净的骨架。
新鲜的血肉如一股暖流汇进到敖以寰的身体里,驱走了砭骨的寒意。这些物质在他的体内像魔法一样分解成能量微粒,被生命核心贪婪地吸收。精神体的力量逐步膨大,温暖地包裹住全身,破损的器官在滋润下开始再生。
三天后,他彻底脱离了生命危险。
*
敖以寰走到门口,狠狠地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干燥的气息用粗糙的质感摩擦着鼻腔,却带来一种重生的鲜活滋味。
清醒过来的时候楚暃不在。石桌上摆着几颗椰枣干,一盒番茄罐头,一盒鱼罐头。墙角的大桶里装着干净的水。
敖以寰对着清澈的倒影陷入了沉思。明明是无人区,哪儿来的水和食物?他用指甲挠了挠墙壁,虽然石块垒得歪歪扭扭,非常简陋,缝隙里填的却是军用粘合剂。
身为对莱斯嘉尔大大小小的军事区了如指掌的S级哨兵,敖以寰不明白,为何这里出现了本不该出现的东西。
楚暃确实救了他一命,但这不代表他拿了张好人身份。
对这只阴险狡诈的小狐狸掉以轻心无疑是犯蠢,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留在这人身边只是想耍他一下,可不能把命搭进去。他还得找时机把自己的身体救回来呢。
小屋子立在一片碎石区上,附近散落着低矮的灌木丛,骆驼刺盛开着粉色的花。
敖以寰给自己换了身利落的短毛——精神体的能量恢复不少后,他能更随心所欲地调整自己的外貌,以便更贴近生物的真实状态——浅银色的毛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细腻的光泽;高高竖起的大耳朵帮助他更好地散热,也增添了一丝呆萌。
只一点,他无法改变自己海蓝的双瞳,那宝石般耀眼的色彩是他身份的标识。
他嗅闻着地上的气味。毋庸置疑,楚暃往南去了,但这不是他此刻关注的重点,他更在意楚暃究竟是从哪得来的物资。
很快他捕捉到西北方有一道浅淡的足迹,已被风沙掩埋了大半,推算起来正是他昏迷不醒时留下的。
他沿着足迹飞奔起来。虽然很不明显,但一旁的碎石有刻意摆放过的痕迹。有人在给这条路做标记。
脚下的地面逐渐松软,沙子从他的肉垫缝隙溢出,宽大的脚掌开始下陷。
是流沙。
敖以寰警觉地放缓了脚步。
沙子在悄然移动,朝着某个看不见的中心滚落。凝神细听,地下传来“沙沙”的声响,仿佛某个庞大的机器转动着齿轮,在深深的地底织就一个巨大的漩涡。
旁边的灌木丛藏了什么东西。他刨出来一看,是块宽大的木板,一头穿了根长长的绳子。
敖以寰揣摩着制作者的意图,踩在木板上。在重力的牵引下,木板开始往流沙深处滑去,速度逐渐变快,身后的绳子一圈一圈被拉直。
视线尽头突然撞进一个惊人的庞然大物——一头钢铁猛兽,不知在流沙里陷了多深,只露出一颗卵圆形的硕大的头颅,两条粗壮的前肢艰难地撑在沙面上。
木板滑到一条腿的面前停住,绳子恰好到头。
原来这“腿”是通往内部的入口舱,舱门链条大概是卡住了,维持着半开不开的状态。
舱内铺有一条平滑的传送带,向斜上方延伸至漆黑的深处。扶梯应是停运很久了,扶手上的防滑胶套已然老化发脆,轻轻一碰便簌簌脱落。
轨道上积了薄薄的一层沙,上面留着清晰的鞋印。
敖以寰顺着传送带进入卵圆形的舱室,突然脚下一空,滚落了下去。他赶紧用尾巴保持平衡,身体向前猛然一跃,一口咬住地面上凸起的金属部件,贴着斜面硬生生止住了下坠的势头。
他这才发现,原来这钢铁巨物以近六十度的夹角陷在流沙里,连带着内部的地面也成了陡峭的斜坡。
一根麻绳正随着刚才的震动在身旁轻轻晃悠,上面间隔均匀地打了一排绳结作为抓握的支点——显然,这才是继续深入的正确方式。
他顺着绳子向下滑落,中途至少穿过两节舱室,底部的舱室门没有打开,各种杂物箱子全因重力堆积在此处。
大型箱子装有高级权限的瞳孔锁,无法轻易打开,全部完好无损地堆在一边。与之形成对比的是,用麻袋装的物资都被划开了口,露出各种类型的食用罐头,还有些工具和作物的种子,明显被人取走了不少。储水箱盖子被砸碎了,旁边摞了几个箱子当作台阶。
原来如此。敖以寰暗暗松了口气,看上去,楚暃只是在搜寻生存物品时无意间发现了这个地方,和莱斯嘉尔帝**方高层并没什么关联。
但是,作为军事禁地的无人区,为什么会有如此规模的移动堡垒陷在这里?
他走到巨型物资箱前,瞳孔锁微微转动,内部响起咯哒咯哒的声音,随后传出清晰的女声。
“权限通过。”
“正在扫描内容物……”
“重量:529kg”
“物品名称:冷冻鸡肉”
“类别:D类”
“是否开启箱盖,请指示。”
“否。”
敖以寰开口道。太久没说话了,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这样就够了,他今天也没打算做更多的调查。虽然疑点重重,但楚暃还不知道他醒过来了,得早点回去。
重见天日,地面已变得滚烫,那块木板还停在原地。不知道楚暃是趴在木板上靠臂力拽自己回去,还是用其他什么方法。想到他像只勤奋的小仓鼠来来回回搬运,莫名觉得有点可爱。
可……爱?!
敖以寰晃了晃头,估计自己被外面的热气蒸得有点中暑,脑袋不清醒。
他叼起木板,在沙地里狂奔起来。精神体本身没有重量,是因为承载了生命核心才显得沉重,短时间内维持零重力的状态对他来说不算太难。
他轻飘飘地沿着绳子的方向离开流沙的范围,将木板藏回灌木丛中,随即向小屋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