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洒落在小院里的橘色阳光温柔又和煦。
陆宁整个人都晒得暖洋洋的,眼睛半闭着,听殷桪他们谈论宗门大比的事。
“要我说,法修和剑修、符修就应该混战,分开比有什么意思?”
贺霄不满地抗议连知宇的嚣张提议:“前辈,剑修、法修所习功法迥异,如何能同台比试?”
连知宇哈哈笑道:“你这傻小子,难道你在外遇敌之时,还能像买菜似的挑一挑再打吗?”
贺霄哑口无言,殷桪也难得正色道:“没事多学点阵法和符篆,说不定哪天会派上用场。”
想到过去那些昏昏欲睡的阵法课,贺霄嘟囔道:“不管是法术还是阵法符篆,都好难...”
难吗?
江黎布阵的时候一向信手拈来,看起来并不难。
一个从容的影子浮现在陆宁脑海里,只要看到这个修长的身影,陆宁就会觉得安心了,有救了。
殷桪随口说道:“那是你境界太低,法力还不够任意挥霍。”
“等你再往上突破几个境界,拥有了足够浪费的灵力,你便会知道。”
“无论是灵剑、法器,还是阵法、符篆,都只是灵力借以发挥威势的一种外在形式而已。”
“感天地之造化,凝自身之精华。”
“融会贯通,方能游刃有余。”
贺霄眨了眨眼,呆愣愣地盯着殷桪。
他怎么感觉,认真的殷桪更像是宗内某个喜欢说教的长老?这太可怕了。
贺霄虽然有点傻,但为人正直又是金沅的爱徒,还是陆宁认准的朋友,殷桪不介意提点对方几句。
不过,他这样做依然是为了师弟考虑。
多一个人保护师弟,何乐而不为?
至于江黎,这个人太难看清控制,完全不适合待在师弟身边。
想到这儿,殷桪忍不住忧愁地叹了口气。
陆宁不知道殷桪心里的千回百转,看着殷桪蹙起的眉,还以为他被傻蛋贺霄给气到了,便问:“师兄,你看我适合做剑修还是法修啊?”
殷桪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他先是一愣,接着展眉笑道:“师弟天赋极佳,无论修什么都很合适...”
窗外几人有说有笑,门窗紧闭的房间之内却阴冷静谧。
江黎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最终还是睁开了眼。
男人垂下的目光落到胸前细细的金色素链上,那素链不断往外延伸,连接着看不见的另一端。
唇上传来细密的刺痛,很像以前某次误食辣椒之后的反应。
这种连“伤口”都称不上的痕迹,即使放在那里不管,也会很快愈合消失。
但江黎却被这细碎的痛感,折磨得心烦意乱。
他是不是...不该放任陆宁的行为?
对他来说,过分的亲近只会带来烦恼。
因为亲近始终只是一时,疏远才是长久。
江黎身边,从没有人停留驻足过。
所有人对他而言,都是过客,不值得记挂,不值得一提。
如果不是锁灵圈,他和陆宁永远不会有交集。
就算如今强行有了交集,陆宁又能在他身边待多久?
殷桪从没有放弃要带走陆宁的念头,连知宇甚至想带陆宁远赴他国。
即使陆宁现在依赖着江黎,未来总会有不再想依赖他的时候。
江黎晃了晃神,猛地坐直了身体。
眼前的房间竟然瞬间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
好冷,凛冽的风吹得骨子里生疼。
他在...做梦?
衣着单薄的男人面色惨白、嘴唇青紫,眼睫上覆了层冰霜,正在一片飘着鹅毛大雪的冰原之上艰难行走。
每一步向前,都需要将脚踩进厚厚的积雪之中,再费力地拔出来。
但不管他留下多深的足迹,顷刻间便会被风雪掩盖。
他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江黎心里一片茫然,只是控制不住地重复着向前的动作。
身上有几处漏风漏得厉害,江黎觉得有些奇怪。
他低头看去,才发现这具身体上有好几个血淋淋的伤口。
因为太冷,身体过于麻木失去了知觉,所以他刚刚并没有发现。
再一抬头,长相陌生的白衣青年,正稳稳地握着一把金色宝剑,剑尖已经深深地刺进了江黎身体之中。
原来那些伤口是青年刺出来的。
还是那片冰原。
眼前的青年神色淡漠,整个人看着比身后的雪原还要冷上三分。
见江黎没有反应,青年转了转手腕,带动金色长剑在江黎的身体中划动一圈。
剑锋划过之处,立即出现了边缘焦黑的伤口。
灼烧的痛感与外界的冰冷形成了鲜明对比。
冰与火的交织刺激得江黎浑身簌簌发抖。
江黎想不明白,为何他无法还手。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做不出任何防御抵抗的动作。
比起身体被刺穿更痛的是,他的心脏似乎要裂开了。
江黎大口地呼吸着,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却见眼前的青年拔出了剑,冷冷地开口道:“你的使命已经完成,安心去死吧。”
那话语仿佛千万根淬毒的冰针,毫不留情地灌进了江黎的耳朵里。
他僵在原地,被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漫天风雪一起带入了彻底的黑暗。
那一句“不要走”,自始至终都没能说出来。
江黎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
彻骨的冰冷还没有远去,唇边却传来熟悉的刺痛。
江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手用力按住自己的胸膛,感受着那里的起伏。
即便梦里的青年长着陌生的脸,江黎仍然从那张脸上看见了陆宁的影子。
与其说是形似,倒不如说是神似。
但陆宁从来没有对他露出过那样的神情。
仿佛高高在上、审判众生的神祇。
这个梦,难道预示着什么?
如果最终他会死在陆宁手里,那他现在是不是应该先杀掉陆宁?
房间外,小院里。
陆宁还在听殷桪分析剑修和法修各自的优势,听着听着,胸口忽的一紧。
好痛。
好像有人攥住了他的心脏,正疯狂拉扯着似的。
陆宁扯着衣襟急促地张口呼吸,难受地喊道:“呃啊...”
殷桪率先反应过来,立马扶住陆宁的肩膀为他送入大股柔和的灵力。
贺霄吓了一跳,接着扶住陆宁另一边手臂,想像殷桪那样用灵力为陆宁缓解痛苦,却被殷桪阻止了:“别动。”
“你的灵力不适合。”
贺霄立刻停下动作,转而不停地张望着不远处的房间门。
而白莲开始散发出金光,将陆宁包裹在其中。
江黎自然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甚至他已经走到了门口。
但在即将把手放到门上的那一刻,江黎犹豫了。
那只手抬起又放下,重复几次,始终没有拉开房门。
院子里的声音渐渐小了,江黎的手彻底放下来,垂到了身侧。
他沉默地注视着自己的脚尖,忍受着胸口的紧绷和痛楚。
陆宁很难受,却没有呼唤他。
殷桪将大量灵力送进了陆宁的身体,很快,陆宁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察觉到陆宁已经昏睡,殷桪一把将陆宁抱起。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直接抱着师弟坐上云舟走掉算了。
什么天珩宗,什么宗门大比,以后有的是机会带师弟来玩。
但他还是没有这么做,而是继续小心翼翼地往右边客房走去。
因为不放心就这么让师弟一个人待着,殷桪索性搬了把椅子放到床边。
谁知睡到了床上,陆宁的眉心仍然一直聚拢着,显然睡得不太舒服。
殷桪立时在心里挑剔起来。
这床看着做工一般,还不够宽,底下的被褥肯定也不软和,难怪师弟睡得难受。
啧,师弟的本体还睡在师尊洞府中的石床上呢,回去还是让大师兄弄个更好的床换一换吧。
热闹的客院恢复了寂静。
贺霄被连知宇劝回去了,白莲则独自静静地待在院中的石桌上。
她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就这么待着。
陆宁方才痛得昏过去了,江黎都没有出来。
她不信江黎是没有听见。
看来这次两人吵架还吵得挺厉害的。
唉,早不吵晚不吵,怎么偏偏在她需要江黎炼制分身的时候吵。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种擅长技术活的人才啊!
想不通,陆宁到底把江黎怎么了。
平时江黎这小子明明淡得像水一样,但一扯上陆宁,说沸腾就沸腾。
先前在秘境里疯成那样,拼着两败俱伤,也要赶到陆宁身边。
现在呢,两人就在一块,却赌气不肯看陆宁一眼。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联系上月容,把这俩烫手山芋给扔出去。
遥远的另一个国家,此刻正是大雪纷飞。
雾汐国原本虽不是四季如春,倒也气候如常,春夏分明。
往常冬日就算有雪,都只是零星小雪。
而如今这场雪,却下了整整百年。
雾汐国东边,有一处连绵不断、常年雾气弥漫的山脉,被人们唤作雾鸿山。
山脉中心的山谷处,几个穿着严实的男人正站在一块。
其中一人对着山谷前的一座冰雕行了个礼。
他将身体压到最低,声音极轻地询问道:
“近日天象有异,族长可有苏醒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