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湖之中原本只有零星几朵莲花开着,其余皆是含苞待放。
然而白光照耀过后,湖中许多花苞一扫萎靡之态,竞相盛放。
半躺在莲花宝座之间的青年分明还是那张温润无害的脸,神色却与先前完全不同了。
那双黑亮的眼瞳之中,隐隐多了一丝紫光,总是弯弯的唇角没有了任何弧度。
被莲花宝座一衬,白净的面庞显得分外圣洁,不染凡尘,高贵冷艳。
见无人应答,青年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
“纯金莲花,在哪?”
贺霄觉得自己肯定见鬼了,要么就是他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嗯,一定是先前过瀑布的时候耳朵进水了。
“江...江前辈,这是幻觉吧?哈哈哈,这幻境好真实...”贺霄转头对上江黎面无表情的侧脸,立刻停止了胡言乱语。
江黎微微抬头,注视着格外陌生的青年。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这种有些憋屈的角度仰视青年。
原来青年的下巴内侧,藏着一颗小小的痣。
陆宁从前都是这样仰视着他的吗?
那时陆宁在想些什么?
惶恐、害怕?还是依赖、信任?
江黎看着莲花上的青年,没来由的生出一种孤寂的错觉。
此刻的陆宁看起来,与他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就好像如果他再不用力抓住不挽留的话,陆宁就要被风吹走了。
江黎放缓语气,轻声唤道:“陆宁,醒醒。”
听到男人的声音,青年蹙眉看向了他。
自己明明就很清醒,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清醒。
陆宁感觉浑身轻松,并且充满了力量,虽然胸口有点冷,但寄居在分身中的诸多不适完全消失了。
这具身体就像他的本体一般灵活舒服。
只是他好像忘了点什么。
到底是什么?
算了,忘了就忘了吧。
倒是这个看着有些眼熟的男人,长得这么好看,说话却这般无礼。
正当陆宁想要开口呵斥江黎。
贺霄突然大喝一声:“不好!”
同时挣脱了桎梏的申南礼和奎蛇一左一右向陆宁攻来。
“去死吧!!”
江黎反应迅速,已经飞身挡在了莲花前方。
贺霄跟着持剑往前,就算不敌化神期修士,他也要为陆宁争取点时间。
反倒是连知宇看戏一般安静地待在原地,悠闲道:“陆宁现在不需要你们保护,省省力气吧。”
贺霄不解地看了白莲一眼,这话是什么意思?
连知宇没有解释,只是认真地欣赏着那朵遮天蔽日般的浅紫色莲花。
不出连知宇所料,申南礼和奎蛇甚至还未靠近陆宁三丈之内,就已经被莲湖中冲天而起的莲叶、叶柄给死死绑住了。
而冲上前去的江黎、贺霄被两片巨大的莲叶托起,悬在了半空。
陆宁很不高兴地沉下脸,他想发脾气了。
两只讨厌的苍蝇在眼前飞来飞去,还打断他说话,真碍事。
他十分不爽地瞪了黑苍蝇一眼,评价道:“黑的,很坏。”
话音刚落,莲叶与长长的叶柄越绞越紧。
“呃啊啊啊...”
惨叫着的奎蛇老头挣脱不能,面部逐渐青紫肿胀,膨胀的身躯深深陷进叶柄的绞缠之中,肌肉不堪重负地断裂出血。
最后这人活生生地被勒得碎成了几段,身首分离了。
莲叶与叶柄迅速地将散落的尸块往湖中一卷,消失无踪。
连知宇几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化神期修士的肉身何时变得如此脆弱了?
接着陆宁又看向另一只苍蝇:“又黑又红,恶...”
没等陆宁将第二个词说出口,申南礼满头大汗地狂叫着求饶:“前辈饶命!”
“若是前辈肯饶我一命,以后我都给你当牛做马,任凭差遣!”
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青年,手段竟然如此狠辣诡异。
只是这人怎么看着傻乎乎的?
他虽然身受重伤,但只要能逃过眼前这一劫,有的是机会报仇雪恨。
见陆宁被他的求饶打断了动作,申南礼压住心中的狂喜,装作痛哭流涕地大喊道:“前辈我错了!您就留我一命吧!”
“像我这样无门无派的散修,多年来风雨飘摇,一把年纪了,跌跌撞撞修炼到化神期,还被困在这秘境里出不去。”
“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能出去,我才一时鬼迷心窍,跟着奎蛇一起出手,呜...”
“前辈明鉴,我实在是身不由己啊!”
散、修?
这个词,有点耳熟啊。
陆宁疑惑地歪着头看向申南礼,似乎是在判断他所说的话。
连知宇大为惊叹,这厮好不要脸,倚老卖老不说,还说谎装惨,想要欺骗陆宁。
这谎言假得不忍直视,实在是把人当成了弱智,陆宁肯定不会上当受骗...
不对劲!
为什么陆宁忽然变得满脸同情啊!!
陆宁思考片刻,松开了紧皱的眉,还点点头道:“散修,不容易。”
说着他就要放开申南礼,连知宇赶紧劝阻道:“陆宁不要放开他!他在说谎啊!申南礼根本不是什么散修,他是冥驭宗的长老,害人无数,罪该万死!”
听到这话的申南礼怒瞪向白莲,恨不得用眼神将连知宇千刀万剐。
他屏住呼吸,忐忑不安地等死。
却发现陆宁没有出手,而是猛地抬头,显然被那朵会说话的白莲吸引了目光。
一缕紫色光芒从莲心流转而出,将白莲轻柔地带到陆宁跟前。
陆宁伸出手指戳了戳白色的莲瓣,嘴角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夸道:“白的,很好。”
这样近的距离,让连知宇更加彻底地感受到了陆宁身上传来的熟悉又强大的气息。
连知宇心惊胆颤地注意着陆宁的动作,生怕陆宁一不小心将她给捏碎了。
不怕不行啊!
方才陆宁随手就把化神期的奎蛇给绞杀了,她这白莲虽然不像普通莲花那样不堪一击,却也经不起陆宁折腾。
连知宇小心翼翼地问道:“陆宁,你还认得我吗?我是连姨。”
被托在莲叶上的“江前辈无条件拥护者”贺霄嗤笑道:“他连江前辈都不认识了,怎么会认得你呢。”
此言一出,陆宁立即转头看向贺霄,贺霄吓了一跳,暗叹自己不该多嘴。
只听陆宁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金的,也很好。”
什么黑的、白的、金的?
贺霄一头雾水地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如果陆宁说的是衣服颜色,那也不对啊!
他明明穿的浅云色,再说他都好久没穿过金色的衣服了。
陆宁略微烦恼地将脑袋转来转去,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正犹豫不决。
这种憨态,倒有几分从前的影子。
连知宇暗自打量着陆宁的神色,将自己的猜测传音给江黎、贺霄二人。
【他这副样子,应当是吸收了离人芯的力量却无法完全消化,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因为相信陆宁不会随便伤害他们,贺霄很是赞成,甚至提议道:【要不我们按照原定计划,轮流哄哄他?江前辈你说呢?】
江黎闷不吭声,凝神望着前方,专注的目光细细地顺着陆宁的眉眼往下看。
在场所有人都分到了陆宁的注意力。
唯独他。
连半个眼神也不曾得到。
为什么?
陆宁开始讨厌他了吗?
还是说,陆宁在生气。
因为他来迟了,没有及时把陆宁从湖中救起。
江黎下意识伸出手臂,想跟之前一样把陆宁揽进怀里。
迟疑片刻,他又收回了手。
江黎并不确定,此时的陆宁会不会抗拒他的接近。
他不愿看见青年满脸厌恶地将自己推开。
谁知,江黎身下的莲叶忽然缓缓移动起来。
碧色莲叶像一只灵动的轻舟,稳稳地托着男人来到紫莲之前。
陆宁微微垂首,盯着近前的男人眨了眨眼,那眼神似是不解,又带着控诉。
江黎任由青年灼热的、满含侵略性的视线在他身上游走。
以往会被判定为挑衅的眼神,带来了些有别于过去的感觉。
当墨绿色眼瞳与黑中带紫的双眸碰撞在一起时。
无边黑暗中绽开了绚烂的烟花。
冰冷长夜里燃烧起温暖的火苗。
陆宁发觉脑海之中,有什么快乐愉悦的东西正在苏醒。
紫色微光不受控制地挣扎起来,试图压制住陆宁正在复苏的本能。
陆宁秀气的五官皱成一团,痛苦地闭上了眼,双手抱住脑袋。
他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吵架。
不行,他不可以这样目中无人,高高在上。
可以啊,你是天之骄子,他们就该对你俯首称臣。
现在装杯他是心高气傲,惹恼了江黎他是生死难料。
呵,他算什么,你才是这个秘境的主宰。
你看,他们都在恐惧着你。
甚至有人还在对着你摇尾乞怜,求你放他一马。
傻叉,你看不出人家在演戏?没长脑子?
方才还在担忧的连知宇和贺霄看傻了眼,只见陆宁一会儿振臂高呼:“我是大陆之王!你们这些凡夫俗子通通给我跪下!”
一会儿瘪着嘴泫然欲泣:“都在骗我,都在骗我...”
激烈起伏的情绪充斥着陆宁的胸口,冰冷与滚烫交替而来。
江黎非常想大步上前抱住陆宁。
可莲叶牢牢挡住了他,使他靠近不了陆宁半步。
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相隔千里。
他克制地喊道:“陆宁。”
过了好一会儿,陆宁终于变得平静。
有声音轻轻地飘来,像是情人的耳语。
“江黎。”
“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