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肯定去过,还坐飞机去的呢,季明月心里说,还没想好怎么搪塞过去,只见李砚舟阴沉着脸大走过来。
“你让我买糖脆饴,自己却躲在这里吃冰酪?”
裴云骁看着一脸怒气的李砚舟,不动声色往长凳另一端挪了挪。季明月满不在乎,道:“那给你也来一份。介绍一下,这是你阿姊未来的夫君,裴相公是也。”
她托着腮,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李砚舟轮廓深邃如刀削,裴云骁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这样两个极品美男子,怎么都便宜了季照微?正胡思乱想间,忽觉周身温度骤降。
李砚舟看裴云骁的眼神阴鸷,甚至是杀气腾腾,琥珀色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右手已经摸向刀柄,手背暴起青筋,双方之间忽然弥漫起一阵看不见的硝烟。
“这位是?”裴云骁疑惑地问道,身为将士,他敏锐察觉到了一丝杀气。
“呃,是季府的家丁……”季明月支支吾吾道。裴云骁若有所思打量着李砚舟腰间的佩刀,仿佛在说,季府怎么给家仆配这么一把刀?
李砚舟的佩刀确实寒酸,刀镡是最寻常的黄铜所铸,刀背厚得有些粗苯,刀柄缠着早已泛黑的麂皮,青灰色的刃面上还留着几道歪歪扭扭的锻冶纹,显然是锻造时显然火候未到。这样一把佩刀,杀鸡宰羊尚可,上阵杀敌是万万不行的。
李砚舟注意到两人的目光,并无半点窘迫,冷冷道:“这是三年前我过生辰,阿姊所赠。情义抵万金,我自然拿得出手。”
季明月杏眼圆睁,立刻护短:“是的是的,管他好刀丑刀,能护我周全的,就是好刀!”
阿姊阿姊阿姊,整日就知道阿姊,这段时日你阿姊可来问你一句安,只怕她满脑子想着名动长安,恨不得嫁给当朝太子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季明月心思恪纯,喜怒皆形于色,此刻失落之情更是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嘴角也不自觉地耷拉下来。
裴云骁道:“抱歉!裴某绝无轻视之意,今日相见,实乃缘分,若是不嫌弃,待我回府,定从库房里寻一柄更趁手的赠予小兄弟。”说罢,又从腰间算囊取出一支精致小巧的筚篥。
“听季二娘子方才的话,对湟水乃至西域颇有兴致。这是从西域带回来的筚篥,送娘子闲来把玩。”
那筚篥乃是象牙所制,尾端挂着小巧金铃,一看便价值不菲,李砚舟讥讽道:“才与我阿姊换了庚帖,现下又处处留情。”
此刻系统突然提醒:【宿主,当前剧情已偏离20%,请回归主线任务】
【什么鬼啊?我什么都没干啊怎么又偏离剧情了,你说话啊系统,裴云骁礼尚往来送我个旅游纪念品怎么了】
系统:【……】
季明月只好摆手,给了李砚舟一个“闭嘴”的眼神:“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收不得。”
“我想起来了,我炉子上炖着只千年老王八,再不吃就化掉了,裴相公,我们后会有期!”生怕再说几句话剧情偏离得更多,季明月随便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只留下裴云骁一人若有所思——这安神药,恐怕得多开几剂了。
季明月轻车熟路走向西市胡肆深处,越往里走,胡人越多,气味也越复杂,她高兴地朝各路人马挥手问好,仿佛这里才是她的家。
高鼻深目的是粟特人,头上戴镶玉的粟特尖顶锦帽,说汉语时总带浓重的石国腔。突厥人长着扁平宽脸,细长的眼睛像刀锋割开的缝隙,身上总带着些马奶酒的酸味。还有些眉心点朱砂、鼻翼穿金环的天竺僧侣,红脸膛配淡黄色虬髯的回鹘马贩,瓷白圆脸穿浅绿高腰襦裙的新罗婢女。五颜六色的皮肤,五花八门的语言,吵得李砚舟太阳穴疼。
“买马要看牙口……一口价一口价……”这边回鹘马贩为一批突厥小马驹讨价还价,僧人念着《金刚经》兜售着菩提眼药从一旁路过,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那边突厥香料商贩为几两苏合香争得面红耳赤,还有几个喝了酒的吐蕃武士在酒肆掰手腕,欢呼尖叫声响彻云霄。
季明月和凌绿珠经常往这里走动,刚开始是好奇淘些稀罕玩意儿,久而久之,也能分辨哪家卖的香料货真价实,哪家的店铺别有洞天,还认识些三教九流的友人,就连迷晕李砚舟的**散,也是从这里买的。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李砚舟发问。
“买东西呗。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木兰诗》没读过啊?要我说,这西市的东西就够买了,不用跑那么多地方。”
“到了!就是这里!”季明月东张西望,突然看见一张熟悉的波斯挂毯,掀帘入内,森冷剑气扑面而来,木架上横陈十二把未开刃的仪刀,鞘裹鲛鱼皮,柄缠金丝,需持官府兵符引才能购买。
季明月略过这些,对着从阴影中现身的铁奴说:“嚯,你们这里倒是凉快得很。”
铁奴的汉语说的磕绊:“娘子还要买突厥弯刀吗?”随手一指,精致小巧的弯刀浸在羊脂里防锈。
“不是,你给他挑,长剑和佩刀各一件。”季明月努努嘴,眼神朝着暗格望过去。
铁奴心领神会,在暗格处轻轻一叩,机括声响起,北墙竟无声滑开一道暗门。轻轻一推,那暗门便旋转起来,里面黑漆漆一片,只有几道刀刃反射的冷光。
铁奴沉默地走向里层刀架,青黑色的手指抚过一排剑鞘,最终停在一柄乌木吞口的横刀上,将那把刀直直递向李砚舟。
李砚舟眉头一皱,后退半步:“不必费心了。阿姊送我的这柄刀,我用得很好。”
铁奴的手悬在半空,又看向季明月。
“好个屁!我看都要生锈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外人看到了,还以为我虐待你,说我们季府抠门,连把好刀都不给用……你赶紧换了。”季明月一向霸道,说一不二,突然转身对铁奴说:“劳驾,再挑把好剑,要那种削铁如泥,杀人如麻,质量杠杠硬的!”
铁奴依言,又进去绕了一周,最后停在一柄素白鲨鱼皮鞘的长剑前,那剑看起来平平无奇,剑鞘上既无珠宝镶嵌,也无金丝缠绕,只在吞口处刻着一道浅浅的云纹。
“此剑名无尘。三年零六个月前,天山玄铁所铸。”
他拔剑出鞘的动作极慢,剑身与鞘摩擦的声音如同雪落竹叶。剑光乍现的刹那,整个铺子里的烛火都为之一暗。剑身竟如秋水般澄澈,剑脊上密布着细密的松纹,在光下流转如云海翻涌。
李砚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铁奴忽然将剑尖朝下,轻轻一抖。剑身发出清越的龙吟,余音在梁柱间久久不散。更奇的是,剑尖垂落的一滴羊脂,竟顺着剑脊缓缓滑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不沾血。”铁奴盯着李砚舟,“也不沾尘。”
季明月看不出什么名堂,但她看得懂李砚舟眼底的光,只觉得这刀和剑都甚好,当下点头,“就这两把,给我包严实点,别让官府的人逮到了。多少钱?”
铁奴默默伸出个一根手指:“一百贯,谢绝还价。”
好你个奸商!我爹的月俸才二十贯,你狮子大张口,要我爹五个月不吃不喝,买这两把破铜烂铁,真当我是待宰的小肥羊啊?
李砚舟立刻毫不犹豫拒绝了:“别闹了,回府吧。”
“回回回!咱不跟这种没有诚意的商家做买卖!”季明月拿出杀价的惯用伎俩——以退为进。
闻言,铁奴果然阻拦,让步道:“那娘子觉得多少合适?”
砍价嘛,那必须要对半砍,季明月伸出五根手指:“五十贯,爱卖不卖,西市卖兵器的又不止你们一家。”
铁奴摆手:“那绝对不可能!你去别人家,也寻不到这么好的剑啊!这位客人懂剑的,无尘是用血水淬火,还加了白鹤骨粉,大老远运过来的。三年来,每月洒活鸡血养剑,这剑吃的鸡都有四十多只了。”
季明月不听他鬼扯,立刻抓住了话中的把柄:“你说这剑这么好,怎么三年多了也没卖出去?就等我这种冤大头上当吧?”
铁奴急头白脸道:“小娘子!你只知道人选剑,剑也挑人的,我只是觉得这位客人气度非凡,配得上无尘,这才拿出来售。换成别人,我还未必肯拿出来呢!”
“再加十贯,可以我现在就付!”
“成交,小娘子爽快!”爽快个锤子,季明月把原身辛辛苦苦攒下多年的零用钱一次性全花了,肉疼,可是她就是想为李砚舟买一把真正的好剑。
季照微明明知道李砚舟想做个叱咤风云的武将,偏偏要逼着他读书考功名,难道当探花郎才是他唯一的归宿吗?
季明月把沉甸甸的一刀一剑交到李砚舟手中,见他半天不接,又没了耐心:“拿着。”
李砚舟沉默不语。
季明月慢吞吞道:“小石榴,我问你,马车的轮子是什么形状?”
“圆形。” 李砚舟答。
“为什么车轮要做成圆形呢?因为圆形车轮在滚动时,车轴始终与地面保持恒定高度,滚动过程中重心不会上下波动,所受摩擦最小。相比之下,其他形状会导致车辆颠簸,增加阻力。”
“但,你以为三角形的轮子就不能行走了嘛?非也!只要它在连续重复的弧形凹陷组成、凹陷的间距和深度与三角形轮胎的边长和角度严格对应的特殊轨迹上,照样能跑起来!这说明什么?说明——只要你找到适合自己的轨迹,你也可以如履平地。”
“这世上,圆形的轮子多,三角形轮子却少。李砚舟,你恰恰是后者,我见过你在后院习武,你有天赋。所以,不要有太低的适配感,把剑带到身边,也许有一天,你可以用它在战场御敌,护我天朝百姓,也护我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