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事故后的第七个小时,互联网的喧嚣攀至顶峰。
全网热搜前十的榜单上,七条触目惊心的词条都死死地钉着“清源计划”这四个字,像是一场迟来的公开审判。
星途娱乐大楼顶层的会议室灯火通明,气氛却比窗外的深夜还要冰冷。
空气里混杂着雪茄的呛人味道和高层们压抑的喘息,所有人都在讨论如何封锁消息、如何与那个舞台上失控的“季燃”完美切割。
然而,这场风暴的真正中心,却安静得可怕。
简星岁独自一人坐在空无一人的练习室里,巨大的落地镜面倒映出他瘦削而孤单的影子。
他没有开灯,只有一部老旧手机的屏幕发出微弱的光,像黑暗海面上的一叶孤舟。
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操作着,登录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匿名账号。
他找到了那首名为《镜渊》的原始DEMO,那是他和季燃——真正的季燃,在转入这具身体之前,两人共同的心血。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完整的DEMO精准地拆解成了五段长短不一的音频碎片。
其中四段,被他分别上传到了傅屿深、凌夜、沈听南和另一个队友经常浏览的小众音乐论坛里。
而最后一段,也是最核心的一段旋律,被他悄无声息地嵌进了季燃生前私人收藏夹里一个几乎无人问津的冷门诗社页面。
每一个碎片的附件里,他都留下了一句相同的隐语:【你听见玻璃裂了吗?】。
做完这一切,他放下手机,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他知道,他们一定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疯狂地去寻找这些碎片。
因为从这一刻起,他们再也无法确定,网络上、记忆里、甚至眼前这个躯壳里,哪一段撕心裂肺的声音,才是“真的他”。
这不再是一场简单的抓捕游戏,而是一场关于灵魂归属的认知作战。
“叮咚。”
会议室里,傅屿深正被一位头发花白的董事质问得脸色铁青,口袋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轻微震动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侧过身,避开众人探究的视线,解锁屏幕。
那是一个他极其熟悉的音乐论坛的推送链接。
他点开,一段仅有37秒的旋律毫无预兆地钻入耳朵。
那正是昨夜简星岁在季燃房间里用吉他弹唱的副歌变调版,但经过了重新编曲,带着一种决绝而破碎的美感。
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这种独特的编曲风格,几乎完美复刻了季燃生前创作的最后一首未发表作品!
一个被他强行遗忘的记忆碎片猛然刺穿大脑——季燃坠楼前一周,曾神神秘秘地告诉他,自己备份了一组极其重要的加密工程文件,还取了一个奇怪的代号:“回声”。
“傅总?傅总!我在跟你说话!”董事的咆哮将他从失神中拉回。
“抱歉,我身体不太舒服。”傅屿深猛地站起身,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打断了会议。
“项目的事,明天再说。”他抓起外套,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离开,径直奔向公司地下三层的服务器机房。
冰冷的金属门在他身后合上,他熟练地在权限终端上输入自己的最高指令。
他要立刻找到“回声”项目的所有数据!
然而,当他按下回车键的瞬间,屏幕上却弹出了一行鲜红的警告提示:“错误!最后一次访问者:J0。”
傅屿深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编号,指尖冰凉。
J0……那是季燃的内部专属ID,在他“死亡”的那天,就应该被系统永久注销了。
与此同时,凌夜没有去理会任何网络上的风言风语。
他独自一人回到了天台,那个悲剧开始的地方。
晚风依旧凛冽,吹得他眼眶发酸。
他蹲下身,在季燃昨晚坐过的位置旁,发现了半包被压得皱巴巴的烟,以及地面上用石子划下的、一排排歪斜潦草的“J7”。
那是季燃的代码,也是他的墓碑。
凌夜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打火机,又取出了从泰迪熊里找到的录像带残片。
他“啪”地一声点燃火焰,幽蓝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黑色的磁带,映着他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像是在举行一场无声的献祭。
他要烧掉这些虚假的证据,烧掉那个占据了他最好朋友身体的怪物。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
不是链接,也不是信息,而是一条语音。
他犹豫了一下,点开。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是简星岁,语气平静得可怕:“你说过,你最恨别人骗你……那我现在告诉你,我没疯,你信吗?”
凌夜盯着屏幕上那行系统转译出的文字,足足看了十分钟。
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将即将燃尽的残片扔在地上,用脚尖狠狠碾灭,然后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回复了一个定位。
——城郊,废弃录音棚。
那是他们乐队第一次合练的地方,也是他和季燃梦想开始的地方。
他要当着他的面,亲手撕开这层伪装的皮,看看里面藏着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与所有人的焦灼不同,沈听南显得异常冷静。
他没有点开任何一个音乐链接,那些在他看来不过是实验体濒死前的无效嘶吼。
他舒适地靠在自己心理咨询室的沙发上,反复播放着一段从季燃房间窃听到的远程录音。
当录音里清晰地传来简星岁那句低沉的问话——“现在你还觉得,我是你哥哥吗?”
——沈听南忽然笑了,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踏入陷阱的、充满愉悦的笑。
他优雅地起身,打开办公桌最深处的抽屉,取出一支特制的蓝色钢笔,在面前一本厚厚的、标记着“J7-观察日志”的病历本上,写下新的一行结论:“宿主意识覆盖进度87%,情绪刺激阈值已突破安全临界点。认知混淆策略有效。”
写完,他拨通了一个加密电话:“是我。准备‘唤醒舱’,立刻启动B预案。”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些迟疑,他冷冷地补充道:“出了任何问题,我负责。我必须保证实验体的绝对可回收性——只要把其他的变量,全部清除掉。”
在他眼中,简星岁从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百年难遇的、趋近完美的实验体。
现在,实验体似乎出现了一些“排异反应”,是时候进行强制干预了。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一张更大的网,早已由简星岁亲手织就。
在上传音频之前,他就在老吴——公司里一个不起眼的IT技术员,也是少数知道季燃冤屈的人——的帮助下,悄悄黑入了公司内网。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沈听南的私人日程表中,植入了一条伪造的会议通知,时间是凌晨一点,地点是档案室旁边的七号会议室,议题是:“关于J7号实验体心理评估最终结果的紧急汇报”。
紧接着,他将傅屿深在服务器后台疯狂查询“回声”项目的所有操作记录截了图,用一个新注册的匿名邮箱,转发给了凌夜。
他精确地计算着每个人的行动逻辑和反应时间。
他知道,当傅屿深在深夜不顾一切地潜入档案库,想要寻找“回声”的纸质文件时;而凌夜,那个被愤怒和背叛感冲昏头脑的少年,在同一时间收到截图后,一定会以为傅屿深要去销毁证据,从而发疯似的冲向他伪造的会议地点。
一切都如他所料。
凌晨一点整,星途娱乐大楼静谧的走廊里,两道身影猝不及sberg然相遇。
傅屿深刚用备用钥匙打开档案库的门,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揪住了衣领。
“傅屿深!”凌夜的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
“你要销毁的是什么?!是季燃留下的证据吗?!”
傅屿深被他撞得后退一步,看到他手机屏幕上自己查询记录的截图,瞬间明白了什么,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你他妈跟踪我?你以为这一切是谁造成的?如果不是你们逼他,他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你才是那个幕后操控者!”
一个指责对方销毁证据,一个怒吼对方才是真正的凶手。
走廊里,两个曾经最亲密的伙伴,像两头受伤的野兽一样对峙、撕咬,彻底陷入了简星岁为他们量身定做的误会漩涡。
就在这栋大楼的两个角落同时爆发激烈冲突之际,简星岁独自一人,推开了广播站虚掩的门。
他熟练地走到调音台前,戴上耳机,将总控推子缓缓拉起,按下了全校广播的红色按钮。
没有音乐,没有宣言,甚至没有任何声音。
一阵诡异的、长达十秒的静默呼吸声,通过广播线路,瞬间覆盖了整栋大楼的每一个角落。
那呼吸声被刻意放慢、拉长,带着一种奇特的镇定感,与季燃私人日记里记载过的、他独创的“冥想模式”下的呼吸节奏,分毫不差。
十秒静默后,他凑近麦克风,用一种近乎耳语的、轻柔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你们……一直在找原来的我……”
“可如果,他早就想死了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切断了信号。
整栋大楼重归死寂,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而他的身影,已经利落地翻出广播站的窗户,消失在消防通道的尽头。
夜风吹起他的衣角,他背上的双肩包里,沉甸甸地装着那盘从泰迪熊身体里换出来的、真正的完整录像带。
他的目的地明确而坚定——老城区,那个在地图上都不会被特别标注的地方。
那里,有一个常年只在午夜之后才开始播音的地下电台,靠着播放无人问津的独立音乐和接听城市边缘人的夜话而存在,是所有主流媒体都无法触及的、真正属于黑夜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