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轻微的震动仿佛一枚冰冷的钉子,扎进每个人的神经末梢。
空气在瞬间凝固,傅屿深、凌夜、沈听南和季燃的目光齐刷刷地钉在简星岁身上,眼神里交织着惊恐与探寻。
然而,简星岁没有立刻查看那只仍在轻颤的手机。
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只是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部手机精准地滑入一个粗糙的金属盒中,然后“咔哒”一声盖紧。
那盒子造型奇特,像是从什么老旧设备上拆下来的,焊接口还带着灼烧的痕迹。
“这是用练习室旧音响的功放外壳改的,临时做的信号屏蔽盒。”简星岁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他们既然能远程擦除数据,就一定能监听我们的通讯。所以,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
他的平静与周围紧绷的气氛形成了剧烈的反差。
四人下意识地向他靠近,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小圈。
此刻,排练室里明亮的灯光似乎都无法穿透他们之间那片由恐惧和秘密构筑的阴影。
简星岁知道,这一刻他所获得的短暂信任,是用足以将人逼疯的恐惧换来的。
“他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凌夜的声音压抑着,像一头即将爆发的野兽。
简星岁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傅屿深。
傅屿深立刻会意,他飞快地调出自己手腕上那款最新型号的智能手环,指尖在小小的屏幕上滑动,调出了后台日志。
他的脸色随着数据的刷新,一寸寸变得惨白。
“被异地登录过。”傅屿深的声音干涩。
“就在刚才,三分钟前。登录IP经过了多次跳转,无法追踪。”
他顿了顿,抬起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们不仅尝试删除了你近十二小时的心跳记录,还……还同步上传了一份加密的行为分析模型。”
“什么模型?”沈听南追问。
“目标是预测你在极端压力下的心理阈值和逃离路径。”傅屿深一字一句地解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白色。
“凌夜,这不是在清除数据,这是在狩猎。他们在用数据模拟你什么时候会崩溃、会选择从哪里逃跑,甚至……会用什么方式结束这一切。”
狩猎。
这个词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每个人的心脏。
凌夜猛地从沙发上站起,双拳紧攥,眼眶因愤怒而赤红:“那就别让他们有下次机会!换个手机,换张卡,我带你走!我们找个地方藏起来,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整个城市翻过来!”
“躲不是办法。”简星岁终于开口,他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我们一旦消失,就等于默认了自己‘有问题’。他们会以为我心虚了,反而会毫不犹豫地启动最终的清除程序。到时候,消失的就不只是数据了。”
他的话让凌夜的冲动瞬间冷却,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无力感。
是啊,对方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你越是挣扎,它就收得越紧。
一片死寂中,沈听南忽然无意识地哼起了一段旋律。
那调子忧郁而破碎,带着一种绝望的美感,正是他那首未来得及发送的、名为《赎罪》的歌曲副歌片段。
简星岁的眼神倏地一动,锐利地看向他:“你把它录下来了?”
沈听南苦笑一声,点了点头:“没来得及发出去,但手机的录音软件里自动保存了缓存文件。我刚刚检查过,他们连这种饱含个人情绪的东西都想彻底抹掉,幸好系统清理有个延迟。”
“情绪……”简星岁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眼中却陡然迸发出一道亮光。
他迅速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开机,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
他示意沈听南将那段音频传给他,然后双手在键盘上飞舞,将这段破碎的旋律音频巧妙地嵌入到一个名为“节拍器精准度测试ver3.1”的普通节拍器文件中。
做完这一切,他设置了一个定时任务,在凌晨三点将这个伪装过的文件自动上传至公司内部的云端服务器。
“我要让他们‘主动’找到这份‘证据’。”简星岁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只要他们还在监控我们的一切,就一定会发现这个异常的上传文件。当他们试图下载并分析这段旋律时,就会触发我预设在文件底层的下载追踪链。我要看看,这只看不见的手,究竟是从哪里伸出来的。”
蜷在沙发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季燃像是被这个计划触动了什么,他忽然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数据可以被伪造,可以被删除……那我们,我们能不能用自己的方式,存下他的存在?”
众人皆是一怔。
季燃抬起头,眼睛里带着一丝祈求和固执:“比如……把他的心跳声,编进我们的新歌里?”
这个提议像一道微光,瞬间照亮了这间密室的绝望。
简星岁低头看向自己手腕间那枚黑色的手环——这是公司为了“关怀”艺人健康而统一配发的生命体征监测设备,每一个人的心跳、血压、睡眠数据,都会实时上传到管理层的服务器。
它既是健康的卫士,也是无形的镣铐。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
他摘下了那枚手环,从包里翻出一个音频转接头,将手环的数据接口与笔记本的音频输入口连接起来。
屏幕上,代表他心跳的波形图稳定地起伏着。
他打开专业的音乐制作软件,将这段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转化成了一段极富质感的低频律动音轨。
“那就让它成为新曲的第一轨。”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当这首歌公开录音时,全世界都会听见我的心跳。他们可以删除我的名字,但他们删不掉这段旋律。”
凌晨两点,简星岁独自一人返回了公司B栋的七楼。
这里是公司最早的几个创作室之一,早已半废弃,但老吴——那个掌管着公司所有钥匙和设备仓库的老好人——私下告诉过他,这里的备用电源和独立网线还能用。
他没有使用公司的任何系统,而是用老吴提供的设备,建立了一个完全离线的录制环境。
他将白天时让四人各自录制的一段独白导入电脑——有傅屿深冷静克制的承诺,有凌夜压抑怒火的嘶吼,有沈听南那段破碎的歌声,还有季燃近乎呢喃的祈祷。
他将这四段截然不同的声音,与自己那段沉稳的心跳音轨层层叠加、交织、融合。
最终,他混制出了一首没有歌词,却充满了故事感和压迫感的前奏曲。
心跳声是贯穿始终的脉搏,时而沉稳,时而急促,仿佛在讲述一个无声的抗争故事。
完成后,他将这首母带刻录成了两张物理光盘。
一张,他悄悄塞进了老吴的值班室抽屉里;另一张,他带回了A栋的公共练习室,撬开那架旧钢琴的底板,将其藏进了不为人知的夹层之中。
“如果数据会被清零,那么音乐还在。”他对着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过分年轻却眼神坚毅的脸庞,轻声自语。
“而音乐,会记住所有被遗忘的名字。”
第二天下午的集体排练间隙,趁着大家休息的当口,简星岁忽然走到音响控制台前,将自己的手机接了上去。
他没有说一句话,直接按下了播放键。
下一秒,那首他熬夜制作的前奏曲,如同一头挣脱牢笼的猛兽,轰然炸响在整个排练室。
沉重而富有节奏的心跳声,像战鼓般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那熟悉又陌生的律动贯穿全场,像一种隐秘而伟大的宣言。
傅屿深第一个听出了端倪,他端着水杯的手猛然一顿,眼神骤然收紧,死死地盯住简星岁。
凌夜的目光则落在了简星岁空荡荡的手腕上,他瞬间明白了那段心跳声的来源,呼吸都为之一滞。
沈听南闭上了眼睛,当他自己的歌声碎片在那心跳声中若隐若现时,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一抹近乎病态的、解脱般的满足。
而季燃,早已红了眼眶,他低下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这下……他们再也删不掉了。”
就在前奏曲即将结束,气氛达到顶点之时,简星岁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公司技术部。
他走到控制台前,关掉了音响,排练室重归寂静,但那震撼人心的心跳余音似乎还回荡在空气里。
他接起电话,语气淡然。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冰冷而公式化的声音:“简星岁,我们后台检测到你的个人云盘在凌晨有一次异常数据上传行为,文件存在加密和底层代码。请你立即说明来源和用途。”
诱饵,被咬钩了。
简星岁靠在控制台上,目光扫过窗外,声音平静无波:“哦?我在录新歌的前奏,刚做完,你们要来听听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
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不知何时已停在公司楼下。
它在那里停留了足有半分钟,似乎在犹豫什么,最终却缓缓调头,驶离了众人的视线。
就在这时,那只被他放在口袋里的、属于他自己的私人手机,再度震动了一下。
不是电话,也不是短信。
这一次,屏幕上亮起的,是一串精准无误的坐标。
坐标定位在城西一片荒废的工业区,那里曾是公司最早的录音基地,一个早已被所有人遗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