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舞老师的声音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在练习室里激起千层涟漪。
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起,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错愕与不解。
临时更换舞伴,还是在最终考核的节骨眼上,这在训练营的历史上都闻所未闻。
在一片混乱的嘈杂中,老师清了清嗓子,手中的名单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缓缓念出了第一个组合。
空气里的紧张因子随着一个个名字的报出而愈发粘稠。
“最后一组……”老师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角落。
“沈听南,简星岁。”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练习室死寂一片。
所有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聚焦在两人身上。
凌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指节捏得发白,而一旁的傅屿深则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镜片后的眼神晦暗不明。
简星岁心中也是一震,但面上却未显露分毫。
他平静地站起身,迎着数十道探究、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一步步走向舞台中央的沈听南。
那人站在聚光灯的边缘,一半身子隐在阴影里。
他看起来糟糕透了,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眶下是浓重的阴影,那双总是含着浅浅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他像一株被霜打过的植物,失去了所有鲜活的生气。
音乐响起前的倒计时在空气中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像是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缓慢切割。
就在最后一个音节即将落下的瞬间,沈听南毫无征兆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简星岁的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人的骨头。
“别唱那首高音。”他的声音极轻,又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破碎的质感。
简星岁抬眼,猝不及防地撞进那双赤红的眼眸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被囚禁其中的倒影。
“为什么?”
沈听南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濒临崩溃的情绪。
“你会让他们……”他顿住了,视线越过简星岁的肩膀,投向台下那两个身影,声音低得如同梦呓。
“……变得更疯。”
话音未落,台下的凌夜猛然从座位上弹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暴怒和失控。
他身边的傅屿深反应更快,几乎在同一时间伸出长臂,死死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凌夜的身体都为之一僵。
那无声的对峙,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令人心惊。
舞台上的音乐,恰在此时悠然响起。
那是一首旋律舒缓而哀伤的慢板现代舞曲,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在讲述一个关于拉扯、束缚与救赎的故事。
舞蹈动作的设计充满了情感张力,要求舞者之间有极高的默契与共鸣。
沈听南几乎是本能地进入了状态,他像是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将所有压抑的情绪都倾注在了舞步之中。
他引导着简星岁,时而靠近,时而推离,每一个眼神的交汇,每一次肢体的触碰,都带着滚烫的烙印。
当一个缠绕式的托举动作来临时,沈听南的手臂稳稳地环住简星岁的腰,将他向上托起。
简星岁的身体被迫向后弯成一道脆弱而优美的弧线,指尖划过沈听南紧绷的脊背。
就在这个旁人看来无比唯美的瞬间,沈听南的唇几乎贴上了他的耳廓,灼热的气息混杂着低沉的话语,钻入耳中。
“你上传的音频……我听了三遍。”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每一次,都像在听你亲手判我的刑。”
简星岁的呼吸有微不可察的一滞。
他能感觉到对方箍在腰间的手臂正在收紧,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挣扎。
然而,他没有退缩,反而借着舞蹈的动作,反手扣住了沈听南的手腕。
他的指尖冰凉,与对方滚烫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声音同样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我为什么偏偏选你说话?”
沈听南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个看似无意间录下的,带着醉意和委屈的告白——“我有没有可能已经爱上你了”,原来从一开始,目标就是他吗?
他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这一刻彻底绷断。
动作猛地一僵,托举的力量瞬间失衡,简星岁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
台下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然而,在身体即将失控的最后一秒,沈听南还是凭着肌肉记忆将他稳稳接住,完成了舞蹈的最后一个动作。
掌声雷动,但他们两人谁也没有听见。
考核结束,等待他们的不是休息,而是一间气氛冰冷的会议室。
制作人将一份数据报告摔在桌上,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怒火。
“团队氛围混乱,负面情绪影响整体状态,这就是你们交上来的答卷?”
他厉声斥责:“从今天起,暂停所有合体活动,直到你们所谓的‘内部问题’解决为止!”
没有人说话。
会议室里,死寂得能听见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散会后,众人各自散去,身影都带着一种被抽空了的疲惫。
简星岁没有回宿舍,而是独自一人走向了天台。
他需要一点新鲜的、冷冽的空气来让发烫的大脑冷静下来。
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猎猎的风迎面扑来,吹得他衣摆翻飞。
然而,他却看到,那本应空无一人的天台边缘,早已站了一个人。
是沈听南。
他背对着门口,身形孤寂地立在围栏边,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泛着铜绿的旧钥匙。
简星岁认得,那是沈听南一直带在身边的,据说是他老家房门的钥匙。
此刻,沈听南正举起手,似乎下一秒就要将那唯一的念想扔进这万丈高楼之下。
“你扔了它,他们也不会停。”简星岁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
沈听南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回过头,那双赤红的眼睛在灰败的天色下显得格外骇人,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碾碎的玻璃:“那你告诉我,怎么办?”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哀求,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崩溃。
简星岁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向他走近。
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三张一模一样的白色卡片。
那是他偷偷复制好的宿舍工程卡,可以打开任何一扇门。
在沈听南错愕的注视下,简星岁将那三张卡片迎着风,一张一张地扔了出去。
卡片在空中打了几个旋,便被风卷着,消失在远处的城市轮廓里。
“逃没用,删监控也没用。”他望着远处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们不会让我走,而我……”
他顿了顿,转过身,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毫无闪躲地面对着沈听-南,直视着他震动的眼眸。
“……也不想再装了。”
他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笑意:“你想听真话?好。我确实开始动摇了。但不是因为你们那些自以为是的照顾和保护,而是因为——你们疯得够真。”
当晚,宿舍的门铃响起时,简星岁没有丝毫意外。
他打开门,傅屿深站在门外,手里照例拿着胃药和温水。
这一次,简星岁没有拒绝,也没有沉默。
他接过药,当着傅屿深的面,将药片和水一起咽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对上傅屿深复杂的眼神,平静地说道:“以后别再费心删监控了,我想让你们都看见。”
傅屿深的眼神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他想说什么,但看着简星岁那双清澈又疯狂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在他转身离开前,简星岁递给他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明天凌晨两点,B栋3号房,我等你们。”
午夜,监控室里只有值班的老吴昏昏欲睡。
屏幕上分割出的数十个画面寂静无声,直到几道身影先后打破了这份宁静。
老吴扶了扶眼镜,看着那四道熟悉的身影,在不同的时间点,从不同的方向,却走向了同一个目的地——早已废弃的B栋练习楼。
傅屿深提着一个黑色的医药箱,步履沉稳。
凌夜拎着一份打包好的外卖,热气腾腾,是他最爱去的那家店。
沈听南抱着一束精心包扎好的白山茶,花瓣在夜色里白得刺眼。
而他们的终点,B栋3号练习室,灯火通明。
简星岁早已站在房间的正中央,正低头调试着音响设备。
老吴看着屏幕里,简星岁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全新的、从未听过的音频缓缓流淌出来。
没有旋律,没有歌词,只有四个人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心跳声、压抑的低语声和偶尔失控的喘息……它们被巧妙地编织成了一首诡异而和谐的曲子。
音频文件的标题在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我们都不正常》。
老吴沉默地拿起桌上的工作日志,翻到新的一页,用圆珠笔在上面写下最后一行字:“第12次,全员到齐。这次,没人再躲了。”
他合上本子,抬头看向窗外。
天边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晨光未现,而B栋3号练习室的那盏灯,像是要燃尽整个长夜,彻夜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