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沈遥突然很想念兰云意。这人从来不会跟她打哑谜,总是有话直说,从来只是哄她却不需要被哄。
是个非常省心的男人。
沈遥皱了皱眉,颇为厌烦地瞥了裴远一眼,然后挥挥手道:“裴卿,天色已晚,你回去吧。”
裴远看着他,脸色惨白如纸。他咬了咬唇,嗫嚅道:“陛下以前不是这样的……”
沈遥没有回话,而这时太监走上来,对裴远轻声道:“侯爷,该回了……”
裴远这才回过神来,又深深地看了沈遥一眼后,跟随太监离开了皇宫。
因为这没来由的想念,沈遥突然有点上头,决意今日晚点回去就寝,等传闻中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赵王来拜见她。
然而结果却似乎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她一直等到子时也没见到人。
老太监道:“陛下,赵王这显然是未将陛下放在眼里啊。老奴白日时还听说,这赵王在朝堂上出言不逊,说……说……”
老太监两次张口都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沈遥道:“说了什么?”
老太监当场跪了下来,道:“老奴不敢妄言啊。”
沈遥道:“恕你无罪,说。”
老太监这才轻声道:“……他说,乾山下的陛下,是……老妖婆。”
赵王说完这话,无人敢反驳不说,今天来拜见的这些大臣之中,除了裴恒那个没有脑子一心只想上位的蠢货外,更是无人告状。
沈遥嗤笑了一声,道:“朕看出来了,赵王当真是权势滔天。”
老太监伏在地上,沈遥的笑声令他浑身都跟着颤抖起来。
沈遥无意威吓这太监,只是兰云意让她生出了过分的危机感。
兰云意的性格她是了解的,对方一旦感到威胁,便会以最快的速度将威胁除掉。如果兰云意执意要送小皇帝上皇位,那沈遥的处境就危险了。
而且看现在的局势,如今朝堂之上有实权的,都是兰云意的人。
她渐渐收起笑容,淡道:“先回寝殿吧,朕累了。”
老太监急忙起身,唯唯诺诺地跑了下去让人把轿子抬了过来。
沈遥很快就进入了皇帝的角色,次日起了个大早上早朝,听底下大臣们倒苦水或者骂战。
横竖不过就是那些事,沈遥听得想打哈欠,好不容易熬到早朝快结束时,裴党一人突然站了出来,要沈遥扩充后宫,诞下子嗣,以固国本。
裴恒跟着就站了出来,朝沈遥拱手道:“臣附议。”
沈遥冷笑一声,看向为首的裴远,问道:“裴卿,你怎么看?”
裴远埋着头,拱手道:“结婚嫁娶乃陛下家事,臣不干预。”
沈遥却忍不住冷笑连连,虽然没有证据,但这事若没有裴远牵头,他底下的人哪来的胆子敢越过他来干涉她的后宫之事。
干涉她的后宫其实也是小事,就怕裴远送入宫内的人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到时候就麻烦了。
沈遥笑道:“此事容后再议吧。”
一连几日早朝,裴党都非常关心沈遥扩充后宫的事,但沈遥忙于国事,一时间根本抽不开精力去照顾男人的情绪,所以这件事便被她一拖再拖。
除了处理国事外,她额外关心裴恒,所以接见裴远的次数也多了些。
经过几次交谈,沈遥发现裴远其实和裴恒的关系很疏远,裴恒原是原主沈遥下江南时无心帮助过的一个小乞丐,因为沈遥说了一句“此子长得很像你”,于是裴远便将人收养了。
由此可见,裴远此人对盛朝皇室的忠心程度无以复加,并且脑子有点不转弯。
沈遥担心他遭奸人蒙骗,便试探性地问起裴恒的其他事,比如是否知道他娶妻,以及裴恒私下与谁交好等等……
裴远终究是混迹朝堂三十多年的老油条了,他突然间听出了沈遥的意思,然后陷入了某种令人焦灼的沉默。
沈遥不想招惹这位三代老臣,因此笑说:“是朕干涉太多,镇南侯莫见怪。”
“裴某不是这个意思。”裴远道,“陛下不过是想知道,我对恒儿私下拉帮结派一事,是否知情而已。我知道。”
沈遥没想到他如此坦诚,而且裴远说完这句话以后,眼中迸出了一丝令人胆寒的杀意。
这是之前沈遥不曾见过的,同时她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疑惑——裴远既然对大盛忠诚,就不应该与兰云意党争……
或者,他只是对沈遥忠诚而已。
裴远接着道:“……裴某只是想,陛下对我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你我之间,曾经不是无话不谈吗?为何突然对裴某说话如此小心?”
说着,他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沈遥桌前,手撑在桌上,微微俯身居高临下道:“是陛下嫌我年老色衰,不想见我了吗?”
沈遥心道,裴远年龄不详,但色衰是绝对没有的。
她与裴远对视片刻后,假装无所谓地看向别处。
裴远的目光一动,发出一声自嘲般的笑:“还是说,陛下担心恒儿的事,也有我参与?”
沈遥干脆地否认了:“朕没有怀疑你。”
沈遥“沉睡”了三十多年,这三十多年来裴远几乎日日都要去乾山为沈遥守灵。
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一起修课练武。裴远把所有都押在了沈遥身上,于是沈遥如今才顺利登基了。
这一切无论是出自情谊,还是出于对自己利益的考量,沈遥都无法对之无动于衷。
裴远看着她,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缓缓地跪下了。
他说道:“裴远效忠陛下,而且只效忠于陛下。这句话,是臣当年说的,这些年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沈遥有些无奈:“……朕知道。”
她这位裴卿,有点难搞。想必给他钱他会觉得被侮辱了,但除此以外沈瑶实在不知自己还能给什么。
沈遥在心里有点抓耳挠腮,给裴远重新赐座后,接着转移了话题:“赵王如何了?”
“还能如何,称病在家不肯面圣。”裴远笑了下,说道,“若陛下觉得麻烦,过两日就让他真成个病秧子算了。”
“别。”沈遥心想,大不了与兰云意相认就是了。只是时过境迁,她早已和兰云意没有瓜葛,况且前世他们也只做了几个月的夫妻,大多数时候还都不在一起,两人或许并没有太多情分。
这样一想,沈遥的心里就好受多了。
“赵王手握重兵,所以性格桀骜些也是能理解的。况且他也并非那种对权势趋之若鹜之人,待到登基大典,朕与赵王谈过后我们再做打算。”
裴远不置可否,点点头认可了沈瑶的意见。
之后两人再无谈话,镇南侯陪着沈遥处理完折子,老太监便出现提醒沈遥,到了吃药的时间。
“给我吧。”裴远起身从老太监手里接过药碗。
或许是因为原主的记忆,沈遥对裴远生不出太多的戒备,当裴远端着药将盛满药汤的勺子递到她唇边时,沈遥犹豫了一下,张嘴将药喝了下去。裴远表情亮了一下,他收回手时又低下了头,轻轻舀起第二勺,并轻轻吹了一下。再喂给沈遥时,沈遥还是喝了。
待到沈遥把药全都喝完后,裴远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因为太医说过喝完药以后不宜立刻休息,所以裴远又提议带沈遥去大觉寺逛逛。沈遥自然欣然同意,于是两人在宫中休息片刻后便起身出发了。
大觉寺建在帝京市内,被团团的烟火气所围绕,但仍然显得遗世而独立。
但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安排,沈遥一路都没见到什么人,进入大觉寺后发现寺内更是安静得连只猫走动都听得清清楚楚。
想必为了她来,寺内提前做了清场。裴远所为无可厚非,不过是怕奸人混入人群,对沈遥的人身造成威胁。不过沈遥还是喜欢热闹,这种“独步天下”的感觉,令她由衷地感到寂寞。
“铛——”地一声,庙里敲响了报时的钟声。一群穿着灰色布衣的僧人从殿内整齐地走了出来,在沈遥面前依次站好并行礼。沈遥没有回话,直直地走入大殿之中。
殿内的大佛下正坐着一个身着金色袈裟的素面男子。男子生得也如这大觉寺一般遗世独立,不染尘埃。
沈遥早听说澄心就在这大觉寺内,却没敢想自己不需要任何引荐就见到他。但又一想自己现在是皇帝,自然是想见谁就能见到谁。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沈遥在裴远的搀扶下走入殿内,澄心起身朝沈遥行了个跪拜礼,然后起身叫了声“陛下”。
沈遥目不转睛地看着澄心,甩开裴远的手,轻声道:“你出去。”
裴远:“陛下……”
沈遥没听他接着往下说,朝他挥了挥手。裴远垂下眼,看了澄心一眼后,转身离开了大殿。
沈遥笑道:“朕听说,大觉寺内换了新的主持,于是便忍不住前来探望一番,不想竟然是远近闻名的澄心师傅。”
澄心垂着眼睛,一向如湖水般波澜不惊的面容上突然泛开一股笑意。
沈遥不知他何乐之有,歪歪头疑惑地看着他。
澄心抬起眼睛,道:“陛下还一直没告诉我,诗的下半部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