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散雨歇,曦阳初升,温度适宜的阳光洋洋洒洒地照进静谧屋内,层层飘逸绯帐柔软通透。
隐约察觉到身后有人,沈流灯倏地惊醒。
她没有立刻睁眼,下意识静观其变。
此间空隙,昨晚的疯狂记忆随着浑身酸痛逐渐复苏,暴雨般兜头朝她打来。
缠绵舔舐,抚摸揉捏,起落喘息,快感过于汹涌的逃离又被拽回,昏天暗地没有止境似地飘荡……
层出不迭的火热场景让向来厚脸皮的沈流灯都有些脸热。
一觉醒来身侧有人,不太习惯,但被人从身后圈住的感觉还不错。
宽厚的,温暖的,令人平静安心的。
感觉到左手有束缚感,沈流灯目光下落。
那原本束缚着她双腕的发带,不知什么时候另一端绑在了陆痕的左腕,他长指自手背强势插入她指缝,同她十指相扣。
牵红。
不知怎的,沈流灯脑海中浮现了曾为捉弄陆痕而给他讲的一个词。
那时的她心存戏弄,他避之不及。
不过一月,同样是各执织金赤带的两端,两人心境却是截然不同了。
沈流灯突然很想看到陆痕的脸,轻巧翻身。
他眉目舒展,习惯抿起的薄唇放松,睡颜沉静,立体骨相的攻击感被大大削弱,笼在不明不昧的光线下,蕴出几分罕见的温柔神情。
他倒睡得香。
酸胀感让沈流灯有种微妙的不爽,她可没忘记后半夜无论她如何讨饶,他都充耳不闻,闷头猛干。
咬住骨头就算打断牙也不松口的狗东西。
她都快被颠得散架了,凭什么他能睡得这么香?
沈流灯伸手就要掐住他的下颚将他弄醒。
但看到他眼下的乌青,作掐状的手变了势,轻落,只是抚了抚他下颚刺刺的青茬。
……算了。
这人也不知多久没睡过一个整觉了。
等他醒了再找他好好算算这笔账。
阳光下尘粒飞舞,盯着那张极为符合她审美的俊脸,沈流灯逐渐看出了神。
他们的过往在眼前飞快闪现,纷雪般接连飘过。
惊觉已有十年。
这十年间无论他们的关系差到何种地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一直都是相互陪伴的。
而他们之间那被她故意破坏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又开始变化的呢?
似乎自共困寺庙石室那遭后,陆痕对她可谓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好。
可那时起她突然意识到,若是站在陆痕的角度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她虽幼时救过他,却也在他最为信任她的时候背刺他,又在这些年来频频同他作对,在未加入游历队伍前他们可是水火不容的宿敌。
而那时在她试图加入和他们一同游历,陆痕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差点杀了她。那种针锋相对、各怀八百个心眼子、以最坏的想法揣度对方似乎才是他们间关系的正位。
她虽不明白,却也没开口询问陆痕,任由尖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扎在心头,横亘在两人之间。
不是不在乎,而是阻挡在他们间的东西实在太多,远不止一两个误会或是迟迟未能问出口的疑虑。
他们初见便是始于任务,而后是一层裹着一层的谎言,她必须要完成的任务注定会在他们间竖起道无法跨越的屏障——两个世界间根本无法触摸到的隔阂远比天堑要更不可能跨越。
她有种预感,若是她真的向陆痕问出口了,她会因为陆痕的回答而动摇。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是正确的,只不过她依旧是高估了自己。
根本不需要陆痕的回答,只看一眼那灰瞳中的水色,她就因此动摇了,推翻了之前所有虚伪的标榜为他好的谋划。
虽说同陆痕说开之后,依旧是会焦虑,彷徨,患得患失,但又不仅仅是只有它们。
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可忽略的,脚踏实地的感觉。
这是她自被拉到异世界来,从未有过的感受。
只能……珍惜最后这段时光了。
在沈流灯目光一遍又一遍的描摹下,陆痕竭力控制才没让自己露出破绽。
他是醒着的。
或者说这一夜他根本就没睡。
太兴奋了。
兴奋到让人恐慌。
他甚至到现在都有种不真实感。
他不敢睡。
怕再一睁眼,一切如梦消散,不留痕迹。
他闭上眼,摒除一切干扰,任自己全身心地浸泡在她的气息温度中,清醒地放纵沉沦。
在极致的安心与忧惶下,他甚至生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要是时间就此定格就好了。
就像她经常看的话本那般,就在此刻结局,定格。
他们就这么持续相拥,爱深情浓,成千上万年,直至永远。
可惜让人感觉幸福的,总是短暂且过得飞快的,似烟火般一瞬升空的绚烂。
但广袤无垠的天空空荡是常态。
沈流灯陆痕这两日都腻在一起,面对面的时间都快比近一月的还要长。
仿佛回到了幼时两小无猜的状态,但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亲密无间。
他们宛若不可分割的连体婴,几乎每时每刻都是连在一起的。
或衣角,或发丝,或指尖,或手臂,或唇瓣,或大腿,或某种更为亲密的负连接……
欢愉似乎可以混沌时间。
直到紧闭窗户传来几声清脆的“笃笃”声,将燃烧得混乱的时间拨回正轨。
是特殊信鸽的声音。
沈流灯浸泡在水色里的乌眸微转,似游鱼浮出水面,瞬间清明。
她伸出手捂住了凑过来又要吻她的湿热薄唇。
出事了。
察觉到她状态不对,陆痕迷离的灰眸也很快清醒。
他啄吻了下沈流灯的手心,沙哑嗓音闷闷,“怎么了?”
“是当初留给盎然他们的信鸽。”
会直接送信到她这的信鸽,每一只啄击的节奏都是不一样的,她一听就知窗外的那只是专门联系路盎然和陆逊的。
自与路盎然他们分道扬镳回明教后,沈流灯曾用飞鸟给他们去过一封信,嘱咐路盎然陆逊两人一定要注意防备阳教报复,万一有什么事记得飞鸟传信于她。
过于遥远的两个字眼让陆痕微怔。
他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想起过他这个救命恩人了。
沈流灯推开贴着她的陆痕,披上件外衣,打开窗户。
结实肌肉没于轻薄布料下,依旧隆起有力弧度,陆痕起身跟在她身后。
残阳似血。
信鸽先是惊飞,血迹斑斑割裂展开的白羽,触目惊心,而后又落回窗沿。
仔细看去它似乎并未受伤,是别的什么东西的血。
两人皆是眸色一凛。
沈流灯快速打开信鸽腿上的信,其上只有再简短不过的两个词,墨色被血液浸染。
“任城竹林”。
没头没脑的模糊信息,但沈流灯一看就大概猜到了是谁发来的信。
阳教左护法-方纫姿。
任城是最开始她救下路盎然三人,和他们成功组队的地方,也是方纫姿弟弟方哲远的葬身之地。
只可能是那晚的竹林。
显然,陆痕同她的思路一致。
他道:“他的尸体被我用化尸水处理掉了。”
变成粘稠的液体浸入泥土,以他为养料的杂草估计有半人身高了,方纫姿不可能找到他。
沈流灯想到了被自己催动的毒虫,“难道是她发现了竹林湖底的那些毒虫?”
陆痕道:“不管是不是,她已经知道方哲远的消失可能与我们有关了。”
不然也不会以威胁的方式给他们送这封信。
因为明阳两教之间的争斗,方纫姿他也算打过几次交道。
她并不像是会追根究底一个个查明,到底是谁和她弟弟的消失有关再出手的人。
极大可能会是只要谁在她弟弟消失前与他有接触,她就除掉谁,一个个杀过去,总有人会说出她弟弟的下落。
沈流灯也清楚方纫姿的疯性,“若路盎然陆逊他们被方纫姿抓走了,凶多吉少,我们得尽快救他们出来。”
陆痕双臂一展穿上外衣,“我去安排,你留在教中。”
他刚想往外走,就被勾着腰带扯了回来,沈流灯佯作不满,“怎么,才几日就瞧不起我了?”
感受到指背处肌肉的紧绷内缩,沈流灯干脆一手贴了上去,习惯性地肆意勾勒腹肌起伏。
正是食髓知味,不知餍足,风吹草动的年纪,陆痕呼吸一下就乱了。
他一把扣住了沈流灯作乱的手,喉间干涩,“不是……我需要你帮忙稳住教中局势。”
沈流灯反握住他的手,“我和你一起。就像你不放心我一样,我同样放心不下你。”
若是陆痕身上的伤好全了,她自然随他去了,方纫姿的实力奈何不了他,但此时他的身体并非全盛状态。
陆痕刚上位,人心浮动,处处需要人盯着,他们可调用的心腹不多,更何况不久前他们还捣毁了阳教的一个重要据点。
明面上是方纫姿约他们,但谁知道阳教右护法柳寒烟会不会来一招黄雀在后,此去必定凶险。
同样清楚这点的陆痕并不想让她一同去涉险,正想着如何说,就听沈流灯话语一转。
“当然了,如果你不让我去,咱就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说着她方才还带有缠绵意味的手就要挣开陆痕的禁锢。
轻盈飘浮的心重重沉了下,像是枝头刚结的果被人暴力地往下扯。
虽然知晓她说的是二人分开赶路,不是指两人间的关系,但陆痕听不得她说分离的字眼。
“我们一起。”他的手收得更紧了,没控制好的力道差点将沈流灯拉进他怀里。
“但你得答应我,届时无论发生什么,一切以自己为重。”
沈流灯并没有为了让陆痕安心而敷衍答应,她知道所谓善意的谎言对他的心慌担忧而言无济于事。
这个世界没有人能比他们更了解彼此。
“如果我说这同样是我对你的期许,你能做到吗?”
看着她的眼睛,陆痕沉默了。
她知道他也做不到,正如自己知道她做不到一样。
他们是同一种人,自私又固执,会不择手段不计代价护住想要护住的人。
但……
沈流灯主动拥住了不安的陆痕,手在他的脊背上一下下抚过,“好了,别太担心了。”
“我知道你想要保护我,但陆痕你应该清楚,我并不是会安心躲在别人身后等着被保护的人,你也不是,所以我对于你唯一的要求就是-活着。”
陆痕用力回拥,双臂越收越紧,高大身躯将沈流灯全然笼罩,脸窝进她的颈侧,“……一起活着。”
沈流灯笑着将他刚束好的发揉乱,“当然,这还用说嘛。”
*
安排好一切,沈流灯赶到竹林时已是深夜。
竹林出奇地静,浓重的黑暗被远处火光所照亮。
张狂告知敌人她的所在之处,是方纫姿的作风。
但沈流灯确实也如她所料,如同扑火飞蛾般,往火光处疾行而去。
竹林深处,竹子被砍了大片,在空出的地上被拢得高高的,火海将其吞噬。
在噼噼啪啪的爆破声中,焰兽露出了它锋利的獠牙-一丛丛倒插在地面被烧得通红的刀剑,饥饿凶兽对吊在上方的食物张开了血盆大口,焰火上涌,火星逸散,但离上方的铁笼还有一段距离。
狭小镂空铁笼被四角上的铁链拉悬在刀山火海正上方,被囚白衣女子站不得坐不得,只能蜷缩在笼中,像是在烈日下被灼烧得蜷缩干枯的白玉兰。
笼与火的距离把控精准得歹毒,即能让火焰灼热的气浪扑在她身上,又不会直接让火烧到她,一下将她烧死。
温水煮青蛙的架势,笼中人像极了隔火慢烤的肉,就等着烤干水份,渗出油脂。
沈流灯一到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笼下旺盛的火几要将被囚者吞噬,如同焚烧一张白纸般轻易,而笼中人蜷缩着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这瞬沈流灯喉咙还是像被烈火烤干,一时间竟难以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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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