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冷酷暴君的幼崽后［星际］ 第28章 联结

时桢从空间纽里翻出干净的衣服换上，将沾满淤泥的斗篷和原来的衣物扔进垃圾处理站。两分钟后，他眼看着它们和其他有害垃圾一起被清洁机器人集中销毁才离开。

刚格利尔被他拆成零件埋到不同的地方。

为了应对像今天这样的突发情况，他准备了好多套一模一样的衣服。

做完一切后，他静默地潜回被夜色和污垢包庇的薄雾街，重新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内，在水龙头哗哗地淌水声中慢条斯理地洗手。

尖锐的戒严警报声在三分钟前划破长空，或许是预感到有大事发生，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所有居民噤若寒蝉，不要说大声说话，连呼吸声都放得很轻。

太安静了。

这次时桢主动发出聊天邀请：“陪我说一会儿话吧，SL2024。”

“……说什么，说子弹是故意打偏的？他是痛快了，但你马上就要痛苦了。”

僵持很久后，SL2024叹了一口气。

尽管时桢从来不信任它，涉及重要事情时往往会直接将它强制关机，连话都不愿意听它说上一句，但当时桢想要利用它或者套它话的时候，他总不吝于在它面前展露自己孩子气的天真和脆弱，像动物将柔软的腹部袒露在它面前。

他可以长久地不理它，它却不忍心不理这个狡猾的少年。

尤其是在他需要它的时候。

“或者聊聊你真是越长大越有出息，两枚星币让你铤而走险在许朔的眼皮子底下杀了一个高官之子，我真不敢想象再多给你一枚会发生什么事。世界上还有比你更加廉价的杀手么，时桢。”

它的语气不自觉地有点激烈。

“伊尔加泽。”

时桢没有生气，认认真真地回答了它，

“有时候根本没人雇那谁，那谁也会主动去接一些高难度任务，大部分甚至还要倒贴钱。我赚钱，他漏钱，四舍五入，我比他贵。”

SL2024不明白这种向下比较有什么可骄傲的：“你不该开枪的，时桢，你说过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也没有什么比命更容易被剥夺。”

时桢将衣柜里的衣物一件件塞到空间纽里，然后是书和音乐盒，

“我原本是想去给他收尸的，但是他被炸弹一炸，就会变成一堆碎肉，我难道还要费尽力气地去捡么？我又不擅长做那种事。剥夺别人的生命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件很突破心理防线的事，哪怕是面对仇人，真的下手了也会留下一辈子阴影，永远不能忘记那种感觉，但我不一样，我恰好很擅长干这个。”

他非常具有逻辑性地总结：

“这下他没死，连收尸都不用我去了，不好么？”

SL2024很担心他的精神状态：

“三分钟前，这颗垃圾星被封锁了，现在他们正在派人来搜查杀手的踪迹。”

时桢捋了一下自己过长的头发，环视一尘不染的出租房，轻声道：

“别看我当时走得匆忙，我有制造不在场证据的。”

没人看到他进出薄雾街，他临时通知他的同伙来出租屋里打扫卫生，制造一点响动证明屋里一直有人在。

报酬是任务酬金分对方一半。

面对SL2024，他将同伙改口成“一个朋友”。

他还不能完全信任它。

SL2024瞠目结舌：“你有告诉他一半酬金是一枚星币吗？”

“没有。但‘求人分一半’是我们之间的传统。”

“他知道以后一定很想杀了你。”

“你以为他不知道的时候就不想吗？”

他们聊了一会儿后，时桢彻底调整好心态，正在此时，光脑里弹出一条消息：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请各位居民尽快返回自己的居所，准备好身份证件，等待警方人员询问，不要外出，如遇到身份可疑的陌生人，请用光脑向警方举报，举报地址……”

事已至此，SL2024开始帮时桢复盘这场临时起意的刺杀，末了总结：

“大宗金钱交易，人情关系，日常友好往来，这些在你和你邻居之间统统不存在，其他留下的线索也不足以锁定到你身上。许朔不会找到你。”

“会找到的。”时桢手里转着一支笔，眸光平静，“凡是发生过的事必然留下痕迹，线索少也从侧面反映了某些信息。”

而他要做的从始至终不是瞒住许朔，只是把他锁定自己的时间拖延到半个月以后，那时候时桢要么完蛋要么已经离开帝国浪迹星海，成为一个自由的通缉犯。

“外面热闹起来了，你的邻居还能回来吗？”

“为什么不呢？”

时桢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勾勒出一行行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符号，

“整件事情里只有他清白无辜，未曾手染鲜血，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完美的受害者了。”

该死的不是他，他理应顺顺利利地活下去。

*

垃圾星西部，废弃垃圾焚烧厂内。

夜幕低垂，几艘小型飞船停泊在地势平缓的深谷间，不断有身着制服的警方甚至军方人员出入现场取证。

第一凶杀现场已被封锁，德洛伊的几个保镖被带下去分开讯问。现场除了德洛伊的尸体外，就只剩下靠在生锈机器前的跛脚男人。

他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一双眼睛定定看着德洛伊冷却的尸体，眼中没有仇恨，同样也没有快意，只有一片空空荡荡的黑。

他漆黑的眼睛仿佛被溶解在空茫死寂的夜幕中。

仇人的死只够发泄恨意，但他妻子和女儿的生命，他原来平淡却令他满足的生活，那些毁掉的东西不是靠谁的死亡就能换回来的。

夜风带着冷意拂过，他对周围警员的讯问不作任何反应，只是沉默地抱住自己，然后在某一个连他自己也预料不到的瞬间，他开始嚎啕大哭，声嘶力竭的哀鸣震撼了所有人，在焚烧厂里回荡。

阿莫拉走下飞船时，听到的正是那声绝望的哀鸣。

她的步子被钉在原地，怔怔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好半天才说：

“带我过去吧。”

被副官带往焚烧厂后，她隔着一定距离见到了那个男人，然后皱眉问身旁的警员：

“为什么不给他处理伤口？”

在未确定事情真相之前，他们理应确保嫌疑人的存活。

警员回答：“他在抗拒别人的接近，只要有人触碰到他，他就会拼命挣扎。他身上的伤口太多了，如果不配合的话多动一下都有因失血过多而死的风险。以我多年的办案经验，这个人明显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

“他现在拒绝交流，但我们必须从他口中获悉整场事件的始末。”

阿莫拉原本应该立即与联邦方交接事宜，但她将任务交给自己的副官，然后说：

“让我去试一试吧。”

她说完后不等警员反应，径直走上前去，在她离男人还剩最后一米距离时，那个男人抬起了眼睛。

阿莫拉忍不住一怔，她从他空茫的眼神里读出了熟悉的情感，仿佛很多年前那个家破人亡的自己在借男人的眼睛来与现在的她对视。

“这位先生，我理解您的感受，但您现在需要振作和治疗……”

阿莫拉的话没有说完，男人仿佛被激怒了一般，讽刺地看着她：

“等你全家也只剩你一个的时候再来同情我好吗，现在请你离开。”

对他来说，如果不能感同身受，这样的同情无异于高高在上的羞辱。

阿莫拉没有离开，她仿佛也不曾被男人的话语刺痛，一步步朝他靠近，眼眸中浮现出与男人一模一样的悲切：

“我不同情你。人从不因同情而彼此理解，人因相同的痛苦而联结。我说过了，我理解你。”

男人被她脸上的哀色所吸引，一时间没有拒绝她的继续靠近。

“很多年前，我也曾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一个像你这样深爱着子女的父亲。他只是个普通的建筑工人。在我们所生活的那个偏远星球，体力劳动者还没有完全被机器人取代，因为他们每月的薪酬连维修保养机器的零头都比不上。但他很爱我，他永远干最多最累的活，喝最廉价的营养剂，但却愿意花钱送我和弟弟去游乐园，偶尔去甜品店买一块甜点带给我们。”

“我那时还意识不到什么叫贫穷，因为别的女孩子所拥有的，他都会尽量让我也拥有，尽管漂亮的洋娃娃是捡来的，裙子上的花朵其实是补丁，糖果要生日的时候才能吃一次，但我依旧觉得自己幸福得像一个公主。”

“我也很爱他，我那时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去街上捡废品，努力攒下一点点钱请他和妈妈去街上的饭店好好吃一顿饭，那比廉价营养剂的味道好上太多了，但他们却从来没有去过一次。”

“后来呢？”等阿莫拉走到他身边的位置坐下时，男人主动发问。

“后来？”阿莫拉托着下巴，遥望远方，眼里有泪光在闪烁，语气却十分轻描淡写，

“有一天我去到远一点的地方捡废品，回来晚了，然后家没了，家人也没了，只剩下我一个。新闻上说有一伙星盗入室抢劫，我父亲奋力抵抗，惨遭杀害，连我妈妈和弟弟也没有幸免。那之后我被送进一家福利院，那里的工作人员虐待孩子，我趁他们不注意从福利院逃了出去，溜进前往某个垃圾星的飞船，成为一个流浪儿。”

“那伙星盗呢？”

阿莫拉笑容酸楚：“那伙星盗在我家破人亡三年后，和另一伙星盗团产生利益纷争，连飞船都被扬了，另一伙星盗团又与其他势力产生纠葛，被团灭了，就这么一路大鱼吃小鱼，最后的大鱼被政府逮捕，我连手刃仇人的机会都没有。”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当初我早早回家那该多好，比起一个人活着，我宁愿和家人死在一起。”

这是连时桢都不知道的故事。

很长一段时间里，时桢都是阿莫拉失去亲人后的感情寄托，但阿莫拉从来不在时桢面前提起过往，显露痛苦。

因为时桢会同情她，但无法理解她。

这并不是时桢的错，他只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

阿莫拉曾对他说，捡他回家的原因是因为他像自己的弟弟，但时桢从不会追问她原本的弟弟去了哪里。

他不想刺伤她，除非她主动袒露，否则时桢永远不会越界。

“至少你比我幸运，看着仇人死在眼前。如果我还能拥有手刃仇人的机会，哪怕舍弃现在的一切，我也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她眼里含着泪，声音却变得坚定而冷酷。

跛脚男人费力地抬起胳膊，拥抱住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女孩，笨拙地安慰她，就好像曾经对待他的女儿那样。

阿莫拉眼里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

相同的痛苦让两颗心彼此靠近。

阿莫拉继续说：“我理解你的痛苦，但还是要请你务必活下去。”

这次跛脚男人没有拒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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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