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一众退去,厅内气氛顿时一松,有心腹低低喘了口气,面带欣慰与佩服,互相低语着,“王爷这步棋走得漂亮,不动声色便逼得这些地头蛇自己来服软。”
旭昉坐在主位,面上却未有多少喜色,他心知,退的只是明面上的宗族,如此大火烹煮,更大的反扑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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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的氛围像是被什么牵扯,渐渐紧张起来,连不太关注此事的底层百姓们,都若有所绝,似有大事发生,心有不安。
表面的平静并未持续几天,甚至没有持续到李氏之事得到彻底解决,大宁城中已似扯开了一道隐形的裂口,骚乱的火星迅速满开,迅速而又密集的脚步踏过石板路,扰乱了仿佛刻意平静了几天的清晨。
人群拥挤于坊口的布告栏前,那里竟是有人贴了密密麻麻的一面匿名榜文,红字触目惊心,句句直指王署“倒行逆施、扰乱祖业”,百姓们尚未来得及辨别,已有数人群起围攻官仓大门,百姓不知所以,但是被这股气氛裹挟,竟是也萌生了王署此举是吃人的想法,群起之下,一声声破骂撕裂了城中一贯沉稳的表象。
几乎在同时,大宁城的周边小镇,几个小镇的协灶猛然间火光冲天,惊呼四起之间,有人高喊“是王署!是王署!王署下令烧仓!”灶户们围聚,惊怒交加,手中簇拥着农具与粗木直往镇府而去,嘴里嚷嚷着要个说法,情绪爆裂难平,带头的声音嘶哑高呼:“官府断我盐路,大家这日子都别想安生了!”
此刻,大宁卫的一方边陲,镇外夜巡的士卒听到远方边境隐隐传来号角之声,紧接着不知何人惊慌高喊一声:“北蛮突袭,已过边防,杀进来了啊!”一时间人心惶惶,事发突然,护军惊惧之下失了主意,随着首先高呼的人落荒而逃,竟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奔逃,兵械散落一地,黑夜之中,仿佛已被看不见的敌人吞噬殆尽。
混乱一浪高过一浪。
此时的地牢内还是阴暗湿冷,铁链沉重地搭在地面,哈速台半倚在墙上,双目紧闭,但微微颤动的眼睑都在告示他还醒着。他早在前几日便隐隐察觉气氛不同寻常,此刻细碎的脚步声在牢门外响起,他唇角微不可察的一勾,手指缓缓抚过手腕处这段时间被他想尽办法已经开始有磨损松动的镣铐。
牢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杂乱的声响,有个声音慌乱却刻意压低的声音道:“将军府仓起火了!守牢的弟兄们快去帮忙!”
话音未落,脚步声急促而去,片刻后地牢又陷入了死寂之中,哈速台缓缓睁开双眼,蓄积的力量在此刻猛然爆发,他手腕一震,镣铐断裂。他迅速起身,熟练的在地牢中绕行,穿过一系列地牢中的陷阱,恐怕连蒙石也不知道,他竟会对这地牢如此熟悉。少时他跟随蒙石,曾将这幽深之地当做尾随躲藏的“游乐场”,蒙石纵容他出入,却未曾料到,竟埋下今日脱困的伏笔。他指尖掠过墙壁的阴湿,眼底闪过多年积郁的恨意。
少时蒙石教他掩身之法,但是他再如何掩身跟随蒙石都会被他发现,长久下来俩人竟是将这当成了捉迷藏,玩的颇有乐趣,他第一次没有被蒙石发现,练成时,是蒙石那天仿若有点心绪不良,他跟着他来到了地牢,蒙石的亲卫有所察觉但多年相处,也知蒙石将他视若亲子,只当二人又在玩尾随的小游戏,并未阻止。
他本是难得培养出了孩子气,正要现身向蒙石显摆显摆,但一路上地牢关押的人惨叫连连,让他也沉默下来,在随着蒙石来到地牢深处,看到那个已经被多年关押与折磨的不甚有人形的囚犯心中一震。蒙石这会儿也敏锐的感知到了他,正要斥责,那囚犯突然暴起,不知道哪来的最后一口劲要袭向蒙石,他不待反应,身体已经已经先一步帮他做了回应,他反手抽出腰间随身带的匕首,了结了那人性命。
那人全身脏污,脸上也有血污,但临死前的那双眼睛却清晰的倒影着他的脸和他执刀的手。
从那以后,他大病一场。
蒙石心急如焚,只当他看过地牢的刑罚景象,各种炼狱景象后被吓着,各处帮他延请名医。
病好后,本来日益多话的他又恢复了刚被蒙石捡来的沉默寡言,但是随着蒙石学的更加认真与卖命。
他想到这觉得心里有一团不灭的、熊熊燃烧的火,烧的他感觉似乎灵魂都难安。
蒙石虽然将他关在地牢深处,但并未对他施加刑罚,甚至可以说是好吃好喝的供着。他冷嗤一声,挪动开关,轻轻一拨,牢门发出极细咔嚓声,门外值守之人尚未来得及转声,已被哈速台一个手肘击中脖颈,闷哼一声昏倒在地,他利落地扯下守兵身上的外袍,低头掩面穿过幽暗的长廊,脚步声轻得近乎无痕,直至身影彻底消失再地牢中。
与此同时,大宁城各处,骚乱仍未止息,人群拥挤,谣言四起,哭喊与怒骂交织在一起,商户纷纷闭户囤盐,坊口张贴的盐政试点榜文被粗暴地撕毁,地上纸片狼藉,被践踏成污泥,一切都显示着局面正在迅速地失控,前段时间还在赞叹庆幸盐策的百姓,在有心人的驱动下,在混乱氛围的带领下,随波逐流得加入到了混乱之中,竟是渐渐地也相信了那些离谱的传言,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反对呢?
官府与百姓之间的信任被谣言轻易撕裂,盐政新策的推行仿佛触动了隐于暗处的所有矛盾——旧势力、北蛮觊觎、残脉暗动,各方势力在黑暗中探出各自的触角,准备将这场骚乱推向更深远、更失控的地步。
街巷之间,风声骤起,夜色深沉如渊,仿佛下一刻,便会将这座城池彻底吞没。
城中四坊各自喧闹,各种隐晦的谣言在夜色掩护下迅速传播,从盐井传到坊口,又从坊口流进寻常巷陌,最终都化作一条条锋利的暗刃,悄无声息地刺向王署。
烛光在议事厅中摇曳不定,冉长立于厅中央,多日来他颇受旭昉倚重,但却丝毫不见骄傲,一如既往的恭谨,低眉垂目地说道:“王爷,盐政风波虽已持续数日,但谣言散步之广、速度之快,恐非寻常百姓自发所能及,臣暗访多方,发现这些谣言虽然杂乱,却隐约都指向一处,无非是欲将盐政涉及到的祖灶之争引为兵事,暗指我王署夺灶并非为民,而是借政预收将军府旧部兵权,居心叵测。”
旭昉坐于上座,不显惊讶,只问道。
“你意如何?”
冉长并未急着回答,反而抬头环视一眼厅内诸人,语气缓缓。
“请恕下官斗胆,此事本与兵无涉,可旧部之心,素来易疑,若不主动澄清,他们疑虑渐深,难保不会真以为我王署是想趁乱夺兵。一旦军心动荡,局势只怕更难收拾。”
厅内气氛陡然变得凝重,子渝坐于一侧,冷笑一声:“你这是说,这谣言还真有几分可信了?”
冉长闻言神情不变,只恭声道:“下官绝非此意。但既然有人想将此局导入兵事,臣以为不如趁其未发,索性‘引蛇出洞’,主动放出风声,就说王署要彻查‘祖灶旧账’,其中定有兵员卷入。只要消息一出,暗中与宗族勾连、受盐政所扰的旧部必然不安,届时我等便可掌握主动,逐一排查,一举平定此患。”
厅堂沉寂片刻,冠玉微蹙眉道:“如此一来,岂非刻意激怒旧部??”
冉长神情谦恭,语气却带了一丝强硬:“此正是殿下早晚必行之举。将军府若无隐疾,自然不惧此谣;若真心怀异志,臣等及早察觉,总好过局势彻底失控之后再动手。”
旭昉抬手揉了揉眉心,眼底掠过一抹晦涩难辨的疲惫:“你的意思是……明面上假意泄密,将军府内部自然会露出端倪?”
冉长低头再拜,言辞中带着细微的试探与肯定:“正是如此。旧将怀疑既生,必然秘密聚集,甚至调兵自守,我们届时索性彻查到底,不如趁此风波,直接派人清查祖灶旧账,不论清白与否,只要是将军府旧将,皆可记下其名册,兵账调动亦一并核查,清白难以自证,岂不正是我王署顺势而为的良机?”
子渝皱起眉头正待辩驳,冉长却罕见逾矩,语气急切了些。
“清白与否,并不重要。王命在上,只要兵权归属王署,旧将的清白,才由我们说了算。乱世用重典,臣自认此举虽狠,却非无谋。到时我等再行布防,便可名正言顺暂调兵权,以平息兵乱隐患!”
旭昉未再开口,厅堂之内却渐渐凝起一股压抑的气息,烛火映在众人脸上,阴影重重,令人辨不清真实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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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愈深,大宁城一处隐秘厅堂之中却聚集了数名旧部将领,他们都是听到风声聚集起来,灯火昏黄,他们围坐厅中,彼此相识却各怀鬼胎,有人面容焦虑,手中茶盏微微颤动,有人则冷笑连连,眉目之间带着深沉的讥讽。
沉寂中,终于有人忍耐不住,拍案而起,声音微微颤抖:“诸位还要沉默到什么时候?王署‘盐政’的刀已经架在我们脖子上了,前头说得好听是清查祖灶旧账,可谁不知祖灶的背后就是咱们将军府这些旧部!这盐账一旦翻开,哪怕是清白的也得被扣上贪墨的罪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署摆明了就是冲着我们手里的兵权来的!”
厅中众人听到此言,神色更加阴郁,有人沉声附和道:“王署突然急着要清盐账,摆明了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几日街巷谣言四起,说是吴王打算借盐账彻查,夺咱们手里的兵权。将军府这些年功勋累累,可到了如今却被安上个‘盐政不清’的罪名,若再不早做应对,只怕将军也难保我们!”
另一名副将轻哼一声,抬眼看向他,语气冰冷刺骨:“老林,你怕什么?你那点见不得光的私账,谁不清楚?盐灶这几年白捞的钱,足够你进王署的牢房十次八次了,查你是迟早的事。”
老林闻言,面色瞬间苍白一片,唇角抖了抖,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只握着茶盏的手背青筋暴起,手指关节发白。
一旁年长的副将叹了口气,皱眉道:“也别光指责老林,现在王署那边的架势,摆明了是要借盐政清账之机,把咱们这些旧部一次性连根拔起。不管你账干净不干净,只要戴上个‘旧将私盐’的罪名,接下来便能名正言顺调兵权,夺将军府的势力了。”
此话一出,立即有人心虚地动了动,老林的茶盏险些跌落在地,茶水洒出,浸湿了衣袖,冷汗顺着鬓角淌下,连忙擦拭,却掩不住声音里的惶恐:“诸位,可蒙将军到现在也未曾发令,咱们……咱们能如何?”
坐在他对面的一名副将冷哼一声,抬起阴冷的眼睛盯着他,声音夹着浓重的讽刺:“老林啊老林,别人慌是因为担心吴王借题发挥,你慌个什么?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勾当,盐账一旦彻查,光是你这几年从祖灶里私吞的盐银,恐怕够你蹲进牢房十次八次了。现在装什么无辜?”
老林面色煞白,嘴唇剧烈颤抖,却是一句话也反驳不得,只能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的茶盏,胸膛起伏剧烈,像濒临溺水的人。
另一名年长的副将皱眉叹了口气,语气沉重:“也别都光盯着老林,现在局势如此险恶,难道只有他一人有嫌疑?王署既要动手,清白与否根本不重要,他们只要兵权,只要咱们这些旧部都乖乖交出手里的兵权,至于有没有私盐,谁又真能说得清楚?这种时候,不管你有没有问题,都得被咬住不放。”
厅中众人面面相觑,空气更加凝滞,彼此对视时心中愈发难安,犹疑不定。
片刻之后,终于有人压低声音,试探着开口道:“若是如此,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将军府的兵权若落入王署之手,往后咱们这些旧部还有活路么?”
另一人攥紧了拳头,怒声说道:“事到如今,蒙将军再不拿出点强硬手段,王署下一步就会直接调兵逼宫!这根本不是盐政的问题,分明是逼咱们跟朝廷彻底决裂!再退一步,咱们这些人、这些兄弟,怕是全都要被逼上绝路!”
他的声音像一根利箭,瞬间将众人心底最后一点犹疑都击穿,众人神色骤然冷厉。
那位年长的副将终于下了决心,重重叹息:“不管心里有鬼还是清白之人,如今都无路可退。王署逼得太急,我们若不求将军先出手,兵权必定旁落,咱们就彻底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老林抬头,咬紧牙关,用近乎乞求的语气说道:“事已至此,各位别再争论了,咱们还是立刻去见蒙将军吧!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王署得逞,不然……不然咱们这些人,不管有没有罪,都必定难逃一劫。”
众人听罢纷纷点头,脸上浮现决绝的神情,却又夹杂着各自不同的担忧:有的人担心王署果真夺权,有的人害怕自家账目难掩败露,更多的人则在真假难辨的谣言之中越发惶惶不安,所有人心中都浮现出一个危险的念头:再退无可退,莫非要与王署彻底撕破脸?
厅堂内气氛如同即将爆发的火药桶,积压着疑虑和愤懑,一触即发。所有人带着这样复杂又难堪的情绪,终是站起身来,向将军府而去,准备以这份压抑的忐忑与不甘,以求得主心骨蒙石得第一步打算。
厅外夜风沉沉,似在暗中传递着某种深邃而隐秘的信息,令人难辨真假。
冉长独自踱步于长廊之间,月光落在他面容之上,勾勒出一抹难以掩盖的笑意。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微微眯起,心中不无自得:“此策一出,旧将疑心必起,兵乱可控可收,届时兵权归入王署,我亦能居功至伟,王爷岂会不知我之用心?”
他转头看向王署的高墙与飞檐,月光将阴影斜斜拉长,掩盖了更多不可言说的隐秘与盘算,却掩不去他眼底闪烁的野心。
Hi 读者们~
最近工作很忙,码字的时间很少,但是也在慢慢存稿中,大家可以先养一养再看。[三花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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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是盐惹得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