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老两口生了两子一女,原本一家人刚好够住,但随着老大老二成婚生子就有些拥挤了,尤其是邱妙淑嫁的罗二,至今还在琢磨着科举考试不能做工挣钱,老大两口子早就生厌了,偏生老两口护着,且去年罗二又中了秀才,眼看着中举人就差临门一脚了,他们自然也眼热。
罗二在外不做工,在家里也借着读书不做事,活计全推给了邱妙淑,又因着她嫁进去几年只生了圆圆一个女儿,老两口也不待见,寻常总要挑刺骂几句,大嫂小姑子也是能偷闲就偷闲,一家子大半的事最后竟都落在了邱妙淑身上。
到了今年,罗老汉背地里又嫌弃邱家家境不好,满心觉得他儿子是秀才,将来要做举人老爷,说不定还能谋求官身让罗家改头换面,实该寻个有助力的妻室,但他又不愿抛妻弃子的名声落在儿子头上,索性和老妻钱氏故意打压邱妙淑,透露出要休妻的消息来,想让邱家知难而退。
沈青云拿到乌明几人探查到的消息时简直被气笑了,还没发家就先背信弃义不做人事,真要等罗二考上功名当了官,还不知有多少人要倒霉。
“三姐儿,”沈青云拉住转身的邱妙淑,锐利的视线一一刮过罗家众人,“我不喝茶,你坐着我们说说话吧。”
罗老头先是被两个粗壮婆子恐吓,手臂腰上都被拧青好几块肉,又看着艳光四射珠围翠绕的沈青云主仆,更是吓了个激灵,早知老二媳妇有这条富贵厉害的人脉,他还盘算什么,老二便是不科举也能发达啊!
“对对对,老二媳妇,你和贵人说说话,烧水泡茶让你婆母和大嫂来。”罗老头见风使舵,忙催着两人干活,钱氏和他同床共枕几十年,一对眼就知道他的打算,闻言便和气笑笑,掐着满脸不服气的大儿媳妇退下。
邱妙淑脸色红红白白尴尬不已,手脚无措得不能安放,只好抱紧了女儿,又把金镯子推回去:“她还小不知道好坏,哪能要你的东西。”
圆圆一双眼都落在镯子上,只知道这东西亮晶晶的好看,见亲娘把东西抢走,藕节似的小圆胳膊挥舞了下,噘着嘴就要哭。
沈青云笑眯眯地接过,随即又塞进圆圆手里,见她咧开嘴又笑起来才道:“这是我给圆圆的,东西好不好是其次,圆圆喜欢才最重要。”
邱妙淑有喜的时候,沈青云还和她在邱家见过,后来圆圆出生,罗家嫌弃圆圆是个女儿,没办满月酒和百日,沈青云便私底下通过沈家送了东西,邱妙淑性子柔和良善以夫为天,但有关沈青云的事却半个字也没让罗家知晓,否则秋风早就打上门了。
“你来看她就好了,她小丫头什么都喜欢。”
“说明我们圆圆有眼光,这些东西合该是她的。”沈青云摸了摸圆圆的小脸蛋,小丫头闻见一阵香香,嘟嘟嘴就亲上了她的手指,亲了几下还不够,眼见着就要张嘴吃进去,沈青云忙不迭收了手,她倒不是嫌弃,而是小孩子不知数又容易生病,吃进去不干净的东西可怎么办?
沈青云环视了一圈,罗老二不在家,听说是去书院了,罗老大则是出门干活了,罗大嫂在灶屋时不时眼带羡慕地看过来,罗家大房的两个儿子站在不远处眼巴巴地盯着这边。
“你是怎么想的?”
沈青云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然而邱妙淑想起她刚进门说的话却是瞬间明白过来,抱着圆圆的手一紧,眼眶也跟着红了。
她和沈青云同龄,前后出嫁,沈青云如今看着还似二八年华般娇艳,她却仿佛老了十岁,憔悴得不像样。
“我……”邱妙淑张了张嘴,猛然想起还在罗家,又哑了声,半晌后才迟疑着道:“圆圆还需要我。”
沈青云看了眼不知世事仍旧摸着镯子玩的圆圆,又扫了眼始终注意这边的罗家人,讥笑道:“你确定圆圆在罗家能好过?”
她并未放低声音,因此不止邱妙淑,罗家和金穗等人都听见了这话。
罗老头面色青黑,刚想破口大骂就看见乌明等人腰上配着的刀柄,霎时仿佛鸡被掐住了喉咙,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灶屋的钱氏心焦,当即提着热水出来,赔着笑:“娘子,妙淑是我们罗家的儿媳妇,圆圆是罗家的孙女,他们在这里怎么会不好过呢?”
沈青云嗤笑,只看着邱妙淑等她回答。
没人搭理自己,钱氏心下怒了一怒,旋即又看向邱妙淑,努力挤出笑来:“妙淑,你可想清楚了,老二和你感情多好啊,现在还有了圆圆,难不成你就要因为一些小事抛夫弃女?传出去以后别人怎么看你,怎么看圆圆!”
邱妙淑本就心疼女儿,被这话说得心神动摇不知如何是好,然而沈青云特地带人上门来给她撑腰,她也不愿让手帕交失望而归。
银钿眼带鄙夷地看着罗家人,撇撇嘴:“邱娘子若是不放心圆圆,不如一起带走好了,左右我家娘子家大业大,两个人总还是能养起的。”
玉珞附和:“我瞧圆圆身上的衣裳都打了补丁,可怜见的,小小年纪连身好衣裳都没有。”
罗家大嫂忍不住了,当即从灶房里出来:“我们穷苦人家,哪来那么多银钱买好布料好衣裳,谁不是一身补丁穿几年,有得穿就不错了,放其他家里一块破布裹着就行。”
银钿玉珞笑嘻嘻看了眼大房的两个儿子,那可是一身崭新的好衣裳,随即又瞥了眼罗老头,衣上也没什么补丁。
金穗佯装嗔怒:“胡吣什么,难不成罗家会故意苛待自己孙女不成?哪有大的一身好,小的一身烂的道理,再说了圆圆还小,一身衣裤也就一尺的布料,谁家连十几文钱都拿不出来,又不是乞丐!”
罗家大嫂噎住,邱妙淑却是更难受了。
沈青云叩了叩桌子,引回众人的注意力:“你要是舍不得,就把圆圆一起带走。”
“可,可以吗?”邱妙淑先是大喜,继而又愁了眉,邱家家境也没好到哪里去,如今虽然不嫌弃她回去,但那是因为掌家的是她爹娘,等过几年爹娘老了,大哥大嫂管家,她这个出嫁了又回去的小姑子,无疑是最大的累赘,更别说还有圆圆。
沈青云也想到这些,看了眼天真不知世事的圆圆:“你要是真想离了罗家,可以去我开的铺子里做活,圆圆也能暂时放在我那里,有金穗她们帮你看着,不必回到邱家看人眼色过日子。”
去了邱家,圆圆不过是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罢了,世人都有偏心,这怨不得什么,还不如邱妙淑自己撑起来,除了她也没人会一心为圆圆考虑。
邱妙淑左右为难,她知道沈青云的主意对她们母女来说是最好的,但她幼时听爹娘的,出嫁了听夫婿和公婆的,全然没有独立养活自己的能力,乍然听见便慌了心神,既怕留在这里害了圆圆,又怕出去了养不活圆圆。
纵然有沈青云帮忙,但人与人之间不可能一直靠着一方施舍救济,再好的关系也会毁于一旦。
沈青云也不强求她立时做决定走人,当初她自己从襄王府离开的时候还不是磨磨唧唧给了程翊数次机会。
“你可以慢慢想,不着急。”沈青云朝两个待命的婆子使了眼色,“这两人我留给你,打人也好骂人也罢,你都可以吩咐她们,要是考虑好了,就让她们去寻我。”
“这……”邱妙淑犹豫了下,但看着严阵以待的金穗乌明几人,便知道即便没这两个婆子,也无人能近沈青云的身,她方点了点头。
一旁的罗家人听闻这话却是睛天霹雳如丧考妣,他们还等着沈青云离开继续游说打压邱妙淑,好让自家儿子攀上沈青云,要是留下人,他们的指望不就落空了吗?
“不不不!”罗老头也不装死了,连忙出来拒绝,“我们家里小,实在没地方给她们住,吃也吃得不好,要是留下来岂不是亏待她们。”
他倒是知道沈青云在担心什么,谄媚着保证:“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待妙淑好,没人会欺负她们母女!”
沈青云冷笑一声。
金穗接过话:“谁说没地方住,我看中间的屋子宽敞得很,住她们两个绰绰有余,至于吃食,不必你们负责,每日会有人来给她们送。”
罗老头黑了脸,中间那屋子可是他和钱氏住的,能不宽敞吗?这两婆子要是抢了去,他们睡哪里?
说完了话,沈青云就不多留,施施然起身出门。银钿虽然气愤罗家不是东西,但看在邱妙淑的份上,仍旧把带过来的表礼送了出去:一些小孩子喜欢的玩具吃食,装了金银锞子的荷包项圈等等,常见的布匹和文房四宝因怕罗家昧下,所以没送。
邱妙淑眼中忍了许久的泪,在沈青云一行人离开后终于落了下来。
鲁婆子递过去帕子:“邱娘子可别哭,瞅着要过好日子了,有我们两个婆子在,你就放心吧。”
房婆子也笑盈盈的,撸起袖子就往屋里冲,罗老头和钱氏两个人上前拦都没挡住,顷刻间就叫房婆子把衣裳被褥扔在院里,茶壶杯盏噼里啪啦摔了满地瓷片,罗家大嫂抱着两个儿子缩在后面,半点声不敢出。
“啊啊啊!邱氏,你还不拦住她们,等老二回来了,我非要他休了你不可!”钱氏瘫坐在地叉腰怒骂,“天杀的玩意儿,我们罗家怎么这么倒霉,娶了你这个丧门星进来!”
鲁婆子可不是邱妙淑那等面团揉的性子,闻言快步上前,一把攥住钱氏的手臂,蒲扇似的巴掌啪啪落在钱氏面颊上,打得钱氏头晕眼花分不清今夕何夕。
罗老头心急火燎上前阻拦,不防被房婆子伸出来的脚绊倒,摔了个五体投体和钱氏滚做一堆。
邱妙淑在钱氏开口喝骂的时候就捂住了圆圆耳朵,提起来的心弦在看见老两口狼狈不堪时又悄然落下,她看了眼撒泼打滚的钱氏,哎哟哎呦喊疼的罗老头,和早就溜回了房间紧闭门窗的罗大嫂,长久憋闷在心里的郁气一时间竟消散许多。
回去的途中银钿忍不住好奇:“娘子怎么不让邱三娘子直接和离,还留在罗家做什么?”
“妙淑受了许多委屈,总得发泄发泄才好。”沈青云面不改色道,当牛做马任劳任怨好几年,岂是一纸休书就能解决的,好歹也要罗家人也受一顿磋磨吃一番苦头才行,邱妙淑下不去手,房鲁两个婆子可不会心慈手软。
一行人刚回到新昌坊,就见脸都笑成了褶子的安福站在门口,比往日还要热络三分。
“娘子可算回来了,陛下给您带了东西回来,正在屋中等着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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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