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带来的财富如同暗流,在云府深处积蓄力量。而朝堂之上,另一场风波正在酝酿。
南境急报,沧江流域连日暴雨,水位暴涨,下游三州七县面临洪患威胁。朝会之上,为如何防灾赈灾,文武百官争论不休。
工部主张加固现有堤坝,户部哭穷言说钱粮不足,兵部建议提前疏散部分军民,却又被指责动摇民心、劳民伤财。争吵半日,毫无建树,徒增烦躁。
云擎下朝回来,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沉郁。晚膳时,他难得地多说了几句朝堂上的纷乱。
“……皆是空谈!加固堤坝?仓促之间能加固多少?疏散?数十万百姓往何处安置?粮草从何而来?一旦处置不当,流民四起,便是大乱!”他将筷子重重放下。
云舒微静静听着,给父亲盛了碗汤。
“父亲,”她语气平和,“女儿近日翻阅杂书,见有些许关于防治水患的零散记述,或有些许参详之处?”
云擎只当女儿宽慰自己,随口道:“哦?有何见解?”
云舒微便以闲聊般的口吻,将现代水利工程与灾害管理的一些核心思想,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娓娓道来。
她没有提及复杂的水文计算,而是强调“防重于救”。
“可在上游险要处,择合适山谷,修建‘蓄水库’。丰水时蓄水,削减下游洪峰;枯水时放水,以利灌溉。而非只知一味加高堤坝,与洪水蛮力相抗。”
她谈到堤坝管理:“需设立专人,分段负责,日夜巡查。记录水位变化,预备沙石木料,定下预警等级。何级水位需加派人手,何级水位需准备疏散,皆有章程可循,而非临时慌乱。”
至于灾民安置,她提出“网格化”管理雏形:“预先规划疏散路线与安置点。以村、里为单位,登记造册,设棚长、区长,层层负责。发放号牌,按牌领取粥米药物,既可避免混乱争抢,亦能防止奸细流寇混入。同时,以工代赈,组织青壮参与抢险、清理、重建,使其有食可用,不致生乱。”
她的叙述条理清晰,环环相扣,将防灾、抗灾、赈灾连成一个有机整体,远超当下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零散策略。
云擎起初只是听着,越听神色越是凝重,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他常年戍边,深知后勤与秩序的重要。女儿这番话,虽看似简单,却直指要害,极具可操作性。
“此论……出自何典?”他忍不住问。
“不过是前人经验杂糅,女儿稍加整理罢了。”云舒微避重就轻,“父亲若觉得尚可,或可禀明陛下?总好过朝堂空耗。”
第二日朝会,争议依旧。
云擎出列,沉声道:“陛下,臣有一策,或可解燃眉之急。”
他将云舒微所言,以自己的名义,用更符合武将风格的语言陈述出来。虽少了些细致,但核心的“水库调峰”、“分级预警”、“网格安置”、“以工代赈”等思路清晰呈现。
争吵的朝堂渐渐安静下来。
工部官员若有所思,户部官员开始计算此举是否更省银钱,连那些惯会挑刺的言官,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龙椅上的皇帝,原本烦躁疲惫的眼神,慢慢亮了起来。他身体前倾,仔细听着云擎的每一句话。
“分段负责,定级预警……预先规划,以工代赈……”皇帝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眼中精光闪烁。
“好!好一个‘防重于救’!好一个‘以工代赈’!”皇帝猛地一拍扶手,声音带着难得的振奋,“云爱卿,此策思虑周详,切中时弊,绝非寻常武夫所能及!可是府中得了高人指点?”
云擎躬身:“陛下谬赞,臣不敢贪功,此乃小女舒微,于杂书之中整理所得,臣不过转述。”
“云舒微?”皇帝微微一怔,随即朗声笑道,“好!好啊!云卿,你生了个好女儿!此策若能施行,可活万民!当记尔等一大功!”
满朝文武神色各异,羡慕、嫉妒、惊异兼而有之。云家女儿的名声,再次以另一种方式,震撼朝堂。
云擎谢恩退下,感受到背后诸多复杂的目光。
散朝后,皇帝独坐片刻,对身边心腹老太监悠然叹道:“云家此女,先是理财掌家,如今又献安民之策……这份心思才智,着实罕见。”
老太监躬身附和:“确是巾帼不让须眉。”
皇帝目光投向殿外远方,深邃难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扳指,轻声低语,几不可闻:
“过于聪慧……也不知是福是祸。”
赞赏之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忌惮,已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