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透,林之昭便提着一个小纸袋出了门。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眼底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凭着记忆里模糊的地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纪权家走去。
而此刻的纪权,正裹着一床薄被,蜷在冰冷宽大的床上。
“阿嚏!”
他失策了。临时决定回来,忘了这里的厚棉被早就处理掉了。更雪上加霜的是,家里因忘交电费停了电,昨夜他想找个酒店暂住,竟连问附近两家还在营业的都因除夕满员。
纪权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觉得自己简直傻得冒泡。
昏沉之间,一阵固执的拍门声隐约传来。
是冻出幻觉了?他不愿动弹。
那声音却不依不饶,再次响起。
“谁啊!”他烦躁地低吼一声,胡乱将额前散落的碎发向后耙顺,挣扎着爬起来。
下楼,打开沉重的大门。
凛冽的风雪瞬间裹挟着清冷的天光涌入。而就在那片素白背景前,站着一个被冻得通红的女孩。
她穿着毛茸茸的粉色睡袍和同色棉拖,小小的脸缩在兜帽的绒毛里,鼻子和眼眶都被冻得红红的,但神色很是疲惫,像没睡醒,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下面还挂着两熊猫眼,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纪权彻底愣住,一时分不清是梦是醒。
“怎么是你?”一开口,浓重的鼻音让他自己都皱了眉。
林之昭自然也听出来了,“纪权你怎么了?是不是被我传染了?”她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随即对着他就是一个九十度的鞠躬,“对不起!都是我的不好!”
这一连串动作让纪权本就昏沉的大脑更加宕机。等他勉强回过神,她已经双手捧着一个纸袋递到他面前。
“虽然不值钱……但这是我的赔礼!”她的声音带着点勇气。
“是么……”他哑声回应,因生病而迟缓的思维转动着,一个带着痞气的念头冒了出来,唇角勾起一抹虚弱的坏笑,“那……以身谢罪吧。”
林之昭一口气堵在胸口,他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忘逗她!可刚升起的火苗,立刻就被一阵冷风吹熄。
“不要!”她斩钉截铁,随即注意到他依旧穿着昨天那身衣服,疑惑道,“你怎么还是昨天这身?”
这是什么话题转移。
纪权简直想敲开她的小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他昨天凌晨接到她回酒店后几乎没合眼,火速回家收了点行李就赶去酒店,天一亮就开车送她,压根没几件衣服。
“我喜欢,不行?”他只能用惯常的吊儿郎当掩饰疲惫。
“可以。”她倒是回答得异常诚恳,然后探头朝他身后幽暗的客厅望了望,声音带了点颤抖,“这里太冷了,我们……可以进去聊吗?”
纪权侧身让她进来,嘴上仍不饶人:“怎么,改变主意想‘谢罪’了?”
“不要!”
一踏进这栋空间阔大的别墅,一股比室外更甚的、凝滞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
“我去!你家怎么也这么冷?”
“嗯,没交电费。”
“不是吧!”林之昭震惊地睁大眼睛,“你……你已经穷到交不起电费了?”
纪权有心逗她,顺势靠在门廊边,故作落寞地叹了口气:“你说呢?我千里迢迢送你回来,连年都没在家过,家里一气之下把我卡给停了。”
林之昭信以为真,脸上瞬间写满了巨大的负罪感,连声音都矮了半截:“要不……我还是……负荆请罪吧……”
“别,”纪权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受不起。”
他烧得眼皮发沉,实在没力气继续这场对话:“你要说什么?不说的话……我就上去睡了。”
听到这明晃晃的逐客令,林之昭心里蓦地一酸,此刻终于切身体会到他昨天被自己冷言相对时的心情。
负罪感瞬间飙升。
“那个……你可以把手机号给我吗?”她仰起脸,眨巴着那双大眼睛,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恳求。
纪权脚步一顿,挑起眉梢看她。
怎么回事,不过隔了一夜,这人怎么还学会变脸了?昨天那个横眉冷对的小刺猬去哪儿了?
他压下心中的诧异,故意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懒洋洋地开口:“行啊,市场价,一千块加V信,两千块给手机号。”
怎么不去抢!林之昭眼睛瞬间睁得溜圆,难以置信这人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可转念一想,唉,终究是自己理亏。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带着壮士断腕般的悲壮:“行!加V信吧!”
至于手机号……还是算了,能省一千是一千。
“滴”的一声轻响,她扫了他的二维码。他的头像是一片寂寥空旷的雪地,昵称是“VoI”。
她并不知晓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如果作为俄语词根的话,象征着强大的精神力量,对自由渴望,以及不羁的灵魂。
“加好啦!”她晃了晃手机,然后转了1k过去。
“行,”纪权感觉眼皮重得快要撑不开,“那我上去睡了。”
“等等!”林之昭急忙叫住他,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拔高,“我……我这么早来找你,是怕自己待会儿睡过头,又把这事给忘了……”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睡袍的带子,脸颊泛起可疑的红晕,不知是冻的还是憋的。
“还有……你……你要不要……”她吞吞吐吐,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来我家过年!”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勇气。
“嗯……?”纪权彻底停住脚步,转过身,昏沉的头脑被这句话惊得清醒了几分。
他眯起眼,审视着她通红的脸颊,语气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林早早,你突然这么好心……不会是因为我那天帮了你,就喜欢上我了吧?”
“那怎么可能呢。”林之昭反应很惊讶,像是奇怪为什么他会想到这方面,紧接着又说道。
“我们俩咋可能,你忘了我们可是天生的死对头。”
纪权抿了抿干燥的唇,冷漠回应:“那就算了,不打扰你们过年了,回去吧,这太冷了。”
“哎。”林之昭寻思他怎么态度变这么大,但对方都几次让自己回去了,也不好赖着了。
望着林之昭的身影消失在小区大门,纪权才掩着嘴回了屋子。寒气像是钻进了骨缝里,身上还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是昨天未读的信息,不用看也能猜到,无非是父母关于他不回家过年的连番质问。
紧接着,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楼上,重新将自己裹进那床薄被里,意识在昏沉与清醒间浮沉。就在即将彻底睡去前,他忽然想起了她塞来的那个纸袋。
强撑着精神坐起身,他拆开了那份“赔礼”。
一条围巾安静地躺在里面。
浅灰色的,针脚带着明显的手工痕迹,算不上十分精细,甚至有些地方织得略紧,有些地方又稍松,却能看出编织者的用心。围巾的尾部,缀着一个圆滚滚、毛茸茸的雪白绒球,像个兔尾巴。
纪权微微怔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柔软的绒线。他慢慢地将围巾绕在颈间,羊毛特有的、带着一点她身上橘子香气,慢慢的暖意包裹住他冰冷的脖子。
好像……真的不那么冷了。
——
这边的林之昭踩着冷风回到家里,客厅已是暖意融融。家人正围坐在餐桌前吃着早餐,对于她破天荒早起又从外面回来的事,竟也无人深究,只寻常地招呼了她一声。
她含糊地应了,匆匆逃回自己的房间。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排山倒海的困意便席卷而来。她几乎是沾到枕头就陷入了沉睡。
再醒来时,已是午饭时分。窗外人声隐约,家里来了不少拜年的客人。林之昭洗漱整理好,走到客厅,安静地坐在一旁,帮着父母招待客人。
午饭后,喧闹渐歇。林之昭悄悄蹭到母亲身边,小声开口:“妈,给我个保温盒呗?”
林母正收拾着碗筷,闻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竟也没多问,转身便从橱柜里取出两个干净保温盒递给她,又叮嘱她多装点。
林之昭点了点头。然后仔细地将饭菜装得满满当当,合上盖子,然后提着鼓鼓囊囊的袋子,再次出了门。
冷风依旧,心境却与清晨时大不相同。她站在那栋别墅门前,这次没有犹豫,直接拨通了纪权的语音电话。
听筒里的呼声响了很久,在她几乎想坐在他家门口等时,才被接起,传来他带着浓重鼻音、略显沙哑的声音。
“……喂?”
“是我!”林之昭的声音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带着一丝雀跃,对着话筒笑嘻嘻地说道,“纪少爷,快开个门呗!本人亲自来送温暖了,货真价实,包您满意!”
纪权再一次打开了门,这次她与清晨那个穿着睡袍、冻得鼻尖通红的小兔子判若两人。
她换上了一件鲜艳的红色大衣,衬得肌肤胜雪,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后,脸上化了淡妆,扫去了疲惫,眉眼间多了几分明丽的神采。
他靠在门框上,因高烧而显得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又怎么了,大小姐?”
“喏,给你带的!”她将手中沉甸甸的袋子提高到他面前,语气轻快,随后表情变得认真了些,“我打听过了,这几天缴费业务都暂停了,电费暂时交不了。”
她顿了顿,仰头看他,那双精心描画过的眼睛里闪烁着真诚,甚至带着一点不容拒绝的恳切:“所以,你去我家住吧!正好有空余的房间。”
像是怕他拒绝,她立刻又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娇憨的强调:“这次可不能拒绝我哦!上次……上次还是你帮我开的房间呢。”
逻辑虽有些蛮横,却让人无法真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