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问题都得不到答案。
庄今妤翻了个身,盯着窗帘看了几秒,鬼使神差地光着脚走到落地窗边,用指尖将窗帘拨开一丝缝隙,狭窄的视线内模糊出现谢埕的身影。
房间里开着暗灯,将庄今妤睫毛颤动时那一闪而过的异样照明晰。
夜晚十一点,晚月悬于空,谢埕站在阳台上,手里拿着一个魔方扭动着。许是心事太浓,他玩得也漫不经心,有一下没一下的。
像是刚出来没一会儿,发梢还带着湿润,风无声吹过他的肩膀,清隽脸庞上依旧情绪不佳。
庄今妤不自禁地将缝隙撩得更大,看见月光倾斜在谢埕身上,眼下一片睫毛阴影,比夜色更浓的是他身上那股疏离感。
谢埕心不在焉地将魔方拼成六面完整的颜色,接着又打乱,而庄今妤一直不受控制地盯着他,像是见不得人的偷窥狂一样。
庄今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她也真是不想承认,心跳声竟然在放大。
谢埕像是听见了她的心跳声,忽地抬起眼睫,漆黑双眼直直地盯向前方,随即意味深长地扬起下巴,慢慢停了手里的动作。
偷看被察觉,庄今妤猛然一惊。
她放下窗帘拔腿就跑,在自己房间里跟做贼似的踮着脚跑回床上,把自己卷进被子里。
丢脸丢脸!
以后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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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天刚亮透。
庄今妤下楼的时候,秦竹霜正提着包包走出房门,“宝贝儿,今天坐妈妈的车。”
她上班都穿正装,白色缎面衬衫长袖,湖蓝色鱼尾裙,金属珍珠耳环,垂下来的每一根发丝都散发着精英气质。
“怎么起这么早?”庄今妤两眼发光地看着秦竹霜艳丽的妆容,“还化这么漂亮的妆。”
秦竹霜看上去心情很好,“英国总部的领导过来视察工作,我要去机场接她,这段时间都要近距离跟她一起工作。”
不等庄今妤问,她先答:“女性。”
庄今妤皱眉,一张脸鼓起来,“我才不会瞎想呢,女人任何时候都有权利打扮自己。”
秦竹霜很满意,“正确。”
庄今妤照常去储物柜里拿一些零食装进书包,柜子已经快空了,她没好意思跟秦竹霜提去补货的事情。一是已经高三了,不能总想着吃零食,二是数学成绩让她抬不起头。
每年去墓园看爸爸,她都会觉得愧疚。
“明天晚上咱俩去超市吧。”秦竹霜瞥了眼庄今妤垂着的小脑袋,“给你买点牛奶和零食。”
庄今妤鼻尖一酸,“好。”
秦竹霜一个人抚养庄今妤这么多年,给了她优渥的物质生活,带着她去过很多城市见世面,却从没要求她以任何形式回馈,也没有责怪过她数学成绩下降的事情,只嘱咐道喜欢的科目要好好学,得把从数学那科丢掉的分补回来。
母女俩走到玄关处换鞋。
庄今妤内心萌生出一点没用的小讲究,不想弄脏妈妈的新车,特别是等会儿还要去接领导。
她拿了双还没穿过的新球鞋换上。
秦竹霜拿出一双奶杏色Valentino高跟鞋,上脚极其好看。
庄今妤问:“穿这个脚疼不?”
“疼啊。”秦竹霜笑着说:“但是高跟鞋能给人带来气场,自信,优越感和胜利。”
她换好鞋站到庄今妤面前,比女儿高出一截儿,“是不是不一样了?”
庄今妤看着秦竹霜的两条大长腿,短暂地陷入沉思,“你跟爸爸当年在医院没抱错吧?怎么你的腿这么长,我的这么短!”
秦竹霜言简意赅:“你爸腿短。”
庄今妤:“……哦。”
秦竹霜上了车,换上开车专用平底鞋,把庄今妤送到学校门口。正巧碰到孟诗婉,隔着车窗打了个招呼。
“你妈妈是不是换车了?”孟诗婉拉着庄今妤走进校门,“这辆看着好高级。”
庄今妤说:“上个月换的。”
孟诗婉羡慕道:“这车可不便宜,你妈妈真厉害,一个女人竟然能买奔驰。”
庄今妤抱着手臂,满不在意地说:“能买奔驰的女人多了去了,我妈等会儿要见的英国领导也是女人,她还有自己的酒庄呢。”
孟诗婉哇了一声,“好厉害。”
她们后方不远处,跟着一个短发齐肩的女生。她的视线紧紧粘在庄今妤的背影上,嘴唇绷成一条直线,眼里尽是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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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一共四节课,两节英语两节数学。
高三文科九班在博学楼第二层,里面汇集了不少校园名人。绝美校花林霏宥、区长儿子宫沅,以及校园捐款榜榜一庄今妤。
此刻,榜一的一身傲骨正在被数学老师赵康元击碎:“庄今妤,你上来解这道题。”
庄今妤抗拒地摇摇头,“老师,我不会。”
赵康元五十出头,身材微胖,面目跟和蔼可亲没有任何关系。他朝庄今妤招手,“你先上来,我看看你能解到哪里。”
原则上来说赶鸭子上架是罪大恶极的,但老师就是原则。老师有召,岂敢不从。
众目睽睽之下,庄今妤只能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写下一个字——解。
然后慢吞吞解到第二个步骤。
第三个步骤她有点不确定,硬着头皮瞎写,最后得出来的答案大概离正确答案十万八千里,因为她听见宫沅那声毫不掩饰的嘲笑。
赵康元两眼一黑,捂住额头,“俺娘嘞,教学二十多年栽你身上了,真是个好孩子。”
庄今妤无言以对,无地自容。她也很想把数学学好,但实力不允许啊。
笑一下算了。
“我再给你讲一遍。”赵康元严肃地盯着底下的一排排学生,“我知道还有人不会,一个个把耳朵竖起来,都给我听好了。”
他对庄今妤说:“你站到旁边听。”
“好的。”庄今妤退至讲台一侧,看见宫沅悄悄掏出手机,把摄像头对准她,她回以瞪眼警告,宫沅笑得更放肆了,不用想也知道手机里那些照片会有多奇形怪状。
来人——
太监宫沅以下犯上,赐自尽。
赵康元拿起粉笔,“设ABCD的底面积为S,高为H,体积为V……”
一分钟过去,赵康元写下最终答案,扔下粉笔问庄今妤:“懂了不?”
庄今妤本能地点头,想清楚了又摇头,最后来了个连贯的转头。点头是懂,摇头是不懂,转头是懂了但没完全懂。
说明老师仍需努力。
“算了,下去吧。”赵康元堪忧地瞅着在座的各位,“你们都懂了是吧?那今晚都留下来做卷子,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懂了。”
教室里一片哀嚎。
赵康元提醒各位:“要是明天平均分没有达到八十,那以后每天都留下来上晚自习。”
哀嚎声更惨烈了,难怪赵康元当年没做HR,他不干人事啊!
下课铃响,赵康元拿着书本离开,教室后排的几个男生发出花果山的动静。
“以雷霆,击碎赵老登!”
“等我五十了我也要像赵老登那样横行霸道,目无王法,胡作非为。”
“我今晚暗鲨赵老登。”
“当个事儿办。”
刚从前门出去的赵康元又从后门进来,对那几个发声的男同学招手,“来,你们几个,都跟我来。”
庄今妤:“……”
老姜啊,老姜。
教室闹了又静,静了又闹,晚自习没有铃声,大家默契地在七点之前回到教室,赵康元拿进来一叠卷子,让前排的同学传下去。
窗外乌云席卷,风雨欲来。
庄今妤拉上窗帘,专心投入到试卷中。赵康元说可以提前交卷,但不能留空白题。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交卷离开,庄今妤是最后一批到点交卷的,独自走出校门。
阴云像是纸老虎,黑压压一片,却只落蒙蒙细雨,庄今妤撑着小蓝伞走到公交站。
路上人车骤减,很快就到达目的地。
下了公交,庄今妤加快步伐往家走,刚拐进溪水湾外的林荫道,意外碰上施暴现场。
啪——
清脆的巴掌声从前方传来,庄今妤一惊,脚步骤停愣在原地。
天色暗沉,雨丝缠绵地飘洒,一辆加长版幻影停在萤白路灯之下,车前两人对峙。
约摸四十来岁的男人穿着裁剪合身的黑色西装,佩戴墨色领带,左胸一枚沉稳低调的蓝羽流光胸针,皮鞋亮到发光。而他面前,是穿着黑色T恤的谢埕。
庄今妤呼吸一顿,不知是走是留。
什么情况?
谢埕怎么在这里?
她眯起眼细细一辨,发觉那两人身高相近,模样有七八分相似,大概率是父子。
檐下柔和的光遮不住男人面上的厉色,他大抵是久经商场,眉眼间过于冷峻,无形中散发一股压迫感,话语声震得人心弦扣紧。
“谢埕,你给我听清楚,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任何时候我都能收回来,包括你的生命。”
“不论我做什么决定,你只能接受,没有资格论对错,更没有权利讲条件。”
“我想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能不能让谁进门是我说了算,你还管不到我头上来。”
谢埕笑了,笑意里带着讥讽。
而后抬起下巴说了句什么,大概不是好话,因为男人又扇了他一巴掌。
这下力道可不轻,谢埕的脸都偏了。他缓缓转回脸,仍是一身倔骨,一脸傲气。
“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从小的礼仪课是这么教你的?”男人松了松领带,似乎气得不轻,“谢埕,不要妄想去改变什么,你爷爷都同意的事情,你阻止有什么用?”
两人身高相仿,中年男人盛气凌人,少年谢埕不可一世,谁也没在气场上落下风。
到底是多十几年阅历,谢埕身上撑出来的桀骜,终究是胜不过中年人的威慑力。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男人说:“跟我回去,接受她。或者,从谢家出户。”
谢埕薄唇轻启,庄今妤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在男人转身上车时,她知道了答案。
车辆开走的那一瞬间,天公不尽人意地骤降大雨,滴落在谢埕身上。庄今妤撑着伞向前跑去,与加长版劳斯莱斯擦肩而过。
屋檐下的白炽灯似乎比往日更明亮,在雨夜里倾洒下一片白雾,正对着谢埕的脸。他兀自站原地,淡淡光晕在墙上勾勒出轮廓。
庄今妤在奔跑中看见他孤寂的身影,还有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黯淡。
她温声喊:“谢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