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六。徐嘉庆是被手腕的钝痛和窗外的鸟鸣吵醒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带。他皱着眉坐起来,看着自己依旧被绷带包裹的右手,心情恶劣。
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间,客厅里静悄悄的。餐桌上放着用纱罩盖好的早餐:一碗温热的豆浆,几根金黄的油条,还有两个剥好的水煮蛋。旁边压着一张便签,是父亲徐建明潦草的字迹:「单位临时有事,晚点回。早餐趁热吃。照顾好阿源。」
徐嘉庆盯着那张便签,特别是最后四个字,烦躁地“啧”了一声。他掀开纱罩,发现油条旁边还有一小碟切好的酱菜,是他常吃的那家老字号的口味。这显然不是他爸会准备的细节。
他下意识地看向许源紧闭的房门。门缝下静悄悄的,不知道人是没起,还是已经出去了。
用左手笨拙地吃完早餐,徐嘉庆瘫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屏幕,却根本没看进去。右手受伤,打游戏是别想了,作业也懒得写,一时间竟有些无所事事。空虚和烦躁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就在他准备回房间继续睡回笼觉时,许源的房门打开了。
许源已经穿戴整齐,依旧是简单的白T恤和休闲裤,手里拿着一个帆布材质的环保袋,看起来准备出门。他看到客厅里的徐嘉庆,脚步顿了一下。
“我出去买点东西。”他主动开口,声音平淡。
徐嘉庆没应声,只是用没受伤的左手百无聊赖地切换着电视节目。
许源也没再多说,换鞋出门了。
房子里又剩下徐嘉庆一个人。安静得让他有些不习惯。他换了几个台,最终还是烦躁地关掉了电视。沉默像潮水般涌来,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手腕脉搏跳动的声音,一下下,提醒着他的不便和……某种依赖。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下看。正好看到许源清瘦的背影走出楼道,步伐稳健地朝着小区门口的方向走去。阳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干净利落的线条。
徐嘉庆猛地放下窗帘,对自己这种“窥探”的行为感到一阵莫名的羞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徐嘉庆在客厅和房间之间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焦躁的兽。他第三次拿起手机看时间,距离许源出门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买什么东西要这么久?他心里嘀咕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细微的担心悄然滋生。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时,门口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许源回来了。他手里提着那个看起来沉甸甸的环保袋,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看到徐嘉庆站在客厅中央,似乎有些意外。
“醒了?”他一边换鞋一边问,语气自然得像是对待一个普通的室友。
“嗯。”徐嘉庆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那个袋子上,“买的什么?”
许源没直接回答,而是提着袋子走进了厨房。徐嘉庆忍不住跟了过去,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
许源从袋子里拿出几样东西:一瓶专治跌打损伤的喷雾剂(和校医开的不一样牌子,包装上写着更强的活血化瘀功效)、一包独立包装的吸管、还有……几盒不同口味的盒装牛奶和果汁。
“医生说你这几天手腕不能用力。”许源拿起那包吸管,递给他,“用这个喝东西方便点。”然后他又拿起那瓶新买的喷雾,“这个效果可能好些,晚上可以换这个喷。”
最后,他指了指那些牛奶和果汁,“不知道你喜欢哪种,就多买了几样。”
徐嘉庆看着料理台上那些东西,一时间愣住了。他没想到许源出门这么久,是去给他买这些。那瓶喷雾,那包吸管,还有这些饮料……每一样都精准地戳中了他此刻的不便和潜在的需求。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被看穿照顾的别扭,有之前敌意被对比得有些可笑的尴尬,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暖意。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嘲讽的话来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防线”,比如“多管闲事”或者“我用不着”,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他只是生硬地别过脸,嘟囔了一句:“……谢了。”
声音很小,几乎含在喉咙里。
但许源听到了。他正在将牛奶和果汁放进冰箱的动作微微一顿,背对着徐嘉庆,几不可察地应了一声:“嗯。”
中午,许源简单地做了两碗面条。他端上桌时,徐嘉庆发现,自己那碗的面条煮得格外软烂,上面卧着一个完整的煎蛋,旁边还配了几根翠绿的青菜。而许源自己那碗,面条则看起来劲道得多。
徐嘉庆用左手别扭地拿着筷子,尝试夹起软烂的面条,虽然依旧笨拙,但比想象中容易入口。他偷偷瞄了一眼对面安静吃面的许源,心里那道裂缝,似乎又扩大了一点。
下午,徐嘉庆窝在沙发里看球赛重播。许源则坐在餐桌旁看一本很厚的英文书,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安静得像一幅画。
中途,徐嘉庆左手拿着水杯想喝水,动作有些晃荡,水差点洒出来。
许源抬起头,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起身去厨房拿了一根吸管,拆开包装,默默地递到他面前。
徐嘉庆:“……”
他沉默地接过吸管,插进水杯里。喝着冰凉的水,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废物,但又诡异地……有点受用。
傍晚,徐建明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从熟食店买的烤鸭。看到徐嘉庆裹着绷带的手腕,自然是一番大惊小怪的追问。徐嘉庆含糊地应付过去,只说是体育课不小心摔的。
吃晚饭时,徐建明热情地给许源夹菜,又问起他住得是否习惯,学习跟不跟得上。许源一一礼貌地回答,话不多,但态度得体。
徐嘉庆埋头啃着烤鸭,用左手和牙齿配合,吃得有些狼狈。忽然,一块已经细心剔除了大部分骨头、切成方便入口大小的鸭肉,被一双公筷夹到了他的碗里。
他抬头,正对上许源平静的目光。徐建明也看到了,笑着打圆场:“还是阿源细心!嘉庆你这毛手毛脚的,自己吃不利索吧?”
徐嘉庆看着碗里那块大小适中的鸭肉,又看看许源,对方已经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饭了,仿佛刚才那个举动再自然不过。
他默默地把那块肉塞进嘴里,烤鸭的香味在口腔里弥漫,却盖不住心里那种越来越强烈的、失控的感觉。
晚饭后,徐嘉庆想帮忙收拾桌子,被徐建明赶回了沙发。
“伤残人士就好好待着!”
徐嘉庆窝在沙发角落,看着许源和他爸一起利落地收拾碗筷,配合默契。灯光下,那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竟有种诡异的……和谐感。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这种念头让他很不舒服。
晚上临睡前,徐嘉庆坐在床边,看着床头柜上那瓶新买的喷雾和那包吸管,发了很久的呆。最终,他还是拿起喷雾,对着依旧有些肿痛的手腕喷了几下。清凉的药液带来一丝舒缓。
他躺下来,闭上眼睛。隔壁房间很安静。
今天一整天,许源没有提一句过去的事,没有刻意讨好,也没有因为他之前的恶劣态度而表现出任何不满。他只是用一种近乎固执的、细致入微的方式,一点点瓦解着他的防线。
许源,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嘉庆发现,他之前所以为的那个“冷冰冰的转校学霸”的形象,正在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复杂、更立体,也……更让他无法轻易讨厌起来的影子。
那道他亲手划下的、坚不可摧的界限,已然布满了裂痕。而有什么东西,正透过这些裂缝,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