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头鸟 第35章 灯心

腊月二十八的溪口镇，年味像浸了蜜的糯米，甜丝丝地渗进每个角落。老街两旁挂起了新糊的灯笼，红艳艳的纸面上还带着浆糊的湿润气息。

傍晚时分，夕阳把青石板路染成暖金色，许源站在老屋二楼的窗前，看着巷口卖麦芽糖的老伯收摊。手机在掌心震动，屏幕亮起徐嘉庆的消息：“灯会七点开始，老地方见。我留了阿婆做的桂花年糕给你。”

许源回复“好”字时，指尖在发送键上停留了片刻。这半个月来，他们一起在晨雾中晨读，一起在溪边分享烤红薯，一起用闽南话和镇上的老人聊天。

但今晚的灯会，空气里似乎飘着不一样的味道。他打开老式的樟木衣柜，手指在一排衣服间徘徊，最后选了那件深蓝色的毛衣——上周在溪边晨读时，徐嘉庆说过这个颜色衬得他眼睛很亮。

七点整，许源走到村口的老榕树下。暮色渐浓，最后一缕夕阳还恋恋不舍地勾着树梢。徐嘉庆已经等在那里，穿着崭新的红色羽绒服，在渐深的夜色中像一簇跳动的火苗。看见许源，他眼睛一亮，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快趁热吃。”徐嘉庆递过来时，许源闻到桂花和糯米的甜香，“阿婆特意多放了糖，知道你爱吃甜。”

许源接过还有些烫手的年糕，油纸包着的温暖一直熨帖到心里。“谢谢。”他轻声说，发现徐嘉庆的刘海被晚风吹乱了一绺，很想伸手帮他理一理。

老街的灯会已经热闹得像一锅滚开的元宵。各式各样的花灯挂满了整条街，有摇头摆尾的锦鲤灯，有转个不停的走马灯，最惹眼的是一条横跨街面的龙灯，鳞片用金纸糊成，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孩子们提着兔子灯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笑声像撒了一地的银铃。

“今年灯会比往年热闹。”徐嘉庆边说边自然地靠近许源，用手臂帮他挡开拥挤的人群。他的羽绒服面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嗯。”许源轻声应着，感受着两人手臂偶尔相碰时传来的温度。

在一个猜灯谜的摊位前，徐嘉庆停住脚步。摊主是个笑眯眯的老伯，正在给一盏莲花灯添蜡烛。“这个你会猜吗？”徐嘉庆指着一个灯笼下的谜面，红纸条上写着：“‘双双化蝶舞翩跹’，打一物理名词。”

许源看着谜面，突然想起上周在溪边，徐嘉庆就是用蝴蝶振翅来解释振动方程的。他微微一笑：“是‘电子对’吗？”

“聪明！”老伯笑着取下一盏小兔灯递给许源，“读书郎厉害哟！这盏灯奖励你。”

徐嘉庆比许源还高兴，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就说你肯定猜得出来！”

两人继续往前走，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转角处，有棵挂满心愿牌的许愿树。夜风吹过，木牌轻轻相撞，发出风铃般的脆响。徐嘉庆突然说：“我们也写一个吧？听说这棵树很灵验。”

许源点点头。徐嘉庆找来两块崭新的木牌和一支毛笔，递了一套给许源。

“不许偷看。”徐嘉庆转身背对着许源，蹲在地上认真地写起来。毛笔在木牌上沙沙作响，许源看见他的耳根慢慢红了。

许源看着他的背影，笔尖在木牌上停顿了很久。他想起晨读时洒在物理书上的阳光，想起溪水中并肩而坐的倒影，最终写下短短一行字。等他写完转身，发现徐嘉庆已经写好了，正笑着看他，眼睛亮得像盛满了今晚的星光。

“挂哪里？”徐嘉庆问，声音有些发紧。

“挂高一点吧。”许源轻声说，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厉害。

徐嘉庆踮起脚，把两块木牌并排挂在最高的树枝上。夜风吹过，木牌轻轻相碰，许源看见徐嘉庆那块牌子上画着两个手牵手的小人。

回去的路上，两人默契地绕到溪边。夜晚的溪水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对岸的灯会喧嚣仿佛另一个世界。他们在常坐的那块大石头上坐下，谁都没有说话。溪水潺潺，像在唱一首温柔的歌。

“许源，”徐嘉庆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夜色，“我木牌上写的是‘希望每年灯会都能一起来’。”

许源的心跳漏了一拍。月光下，他能看见徐嘉庆明亮的眼睛正认真地看着他，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月光。

“我写的是……”许源顿了顿，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希望不只是灯会’。”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像在为他们伴奏。

徐嘉庆的手轻轻碰了碰许源的手背，然后慢慢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掌心很暖，带着一点潮湿的汗意，许源能感觉到他微微颤抖的指尖。

“那……”徐嘉庆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们可以不只是看灯会的关系吗？”

许源没有回答，而是反手扣住了徐嘉庆的手指。十指相扣的瞬间，两人都轻轻颤了一下。溪水声、远处的喧闹声，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心跳声，像在合奏一首只有他们能懂的歌。

“从教你闽南话开始，”徐嘉庆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许源的手背，“我就希望不只是教你方言。”

“从你超过我考第二开始，”许源轻声回应，感觉自己的耳朵烫得厉害，“我就希望不只是做你的对手。”

月光温柔地洒在相握的手上，也洒在溪对岸的许愿树上。夜风吹过，那两块新挂上的木牌轻轻转动，露出背面的字迹。一块写着“希望每年灯会都能一起来”，旁边画着两个手牵手的小人；另一块写着“希望不只是灯会”，下面画了一颗小小的爱心。而此刻，这两个心愿，都在这个温暖的冬夜里，悄悄实现了。

远处传来灯会闭幕的钟声，当当当响了七下。徐嘉庆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锦囊：“给你的新年礼物。”

许源打开，里面是一块光滑的黑色石头，上面用银粉画着电磁感应的磁感线图案。

“我磨了好几个晚上……”徐嘉庆不好意思地说。

许源握紧石头，感觉它和相握的手一样温暖。“我也有东西给你。”他掏出一个小木盒，里面是一本手绘的闽南话图解词典，每一页都画着他们共同的回忆。

回程的路上，两人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路过许愿树时，徐嘉庆突然说：“明年灯会，我们还来挂木牌。”

“好。”许源轻声应着，感觉徐嘉庆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个影子依偎在一起，再分不清彼此。这个冬夜，因为有了彼此的陪伴，连寒风都变得温柔。而他们的故事，就像溪水一样，刚刚开始流淌，前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