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苍玉目光在她脸上定了片刻,竟把问题又抛了回来:“那你说,该当如何?”
沈惊棠迟疑:“那不如...”裴苍玉眸光略亮,等着她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就见她咬咬下唇:“花婶子有一床才浆洗好的被褥,我先拿来给夫君用吧。”
她又看向裴苍玉,柔声问:“这样可行吗?”
裴苍玉脸色黯淡了下,那神情简直让人心生怜惜,不过沈惊棠硬是硬起心肠,装没看见。
裴苍玉打小就是被规矩礼法约束着长大的,表露自身的**对他来说是件极羞耻不堪的事儿。
他眸光又在她脸上落了片刻,见她真没有挽留自己的意思,便抿抿唇:“你既说了,那便这么办吧。”
沈惊棠都没想到他这般能忍,她脸上的表情险些没绷住,神色晃了下,才柔顺地起身:“我这就去取来。”
她的衣摆一角被裴苍玉坐住,起身时滑落了一截,兜衣的带子松松勒在肩头,衬得肩背的那一段肌肤盈盈如雪。
她袍袖一紧,转头看向牵着她袖子的裴苍玉:“夫君,怎么了?”
裴苍玉口舌干涩,喉结轻滚了两下,语气艰涩,声音极低:“...今晚...我留下吧。”
沈惊棠一笑:“好。”
一个‘好’字才吐一半,她整个人便被打横抱起,置于床榻之上。
床幔徐徐落下,很快晃动出水一样的波纹。
他性情淡泊自持,情动之时仍就克制着不能忘形,结束之后,他将沈惊棠拦在怀里,轻抚她滑腻的后背,两人无声地温存了会儿,他忽地开口:“你...”
沈惊棠疲倦地抬眼:“怎么了?”
裴苍玉一顿,摇了摇头:“无事,灶台上水还热着,我打了来帮你洗漱吧。”
从一开始,沈惊棠就告知了他自己非完璧之身,世道飘摇,她一个女子能保全性命已是不易,再说了,裴家那样的境况,她肯冒着风险嫁入已是上苍保佑了,他也没资格置喙她的过往,她不说,他也不曾追问。只是...她已知晓男女情事,裴苍玉总难免担心自己不如旁人。
他定了定神,亲自提了热水供两人洗漱。
整个裴府的收入来源只有他当官的那点俸禄,府里没钱买人,就算买了人也发不起月银,只能雇几个粗使的婆子在厨房和院里干粗活,连年轻一些的婢女都不敢多雇,家里仅有的三个年轻丫鬟,两个在裴夫人那里伺候,最小的在他小妹那里服侍,夫妻俩少不得亲自动手做些细活儿。
裴苍玉见她憋憋屈屈挤在小澡盆里清洗,难免心生歉疚:“...等下月月俸发下来,我给你买个丫鬟吧。”
哪怕穿来十九年了,沈惊棠也依旧受不了买卖人口的事儿,她在家的时候也都是雇人的,她父母疼她,再加上她打理家事的确是一把好手,每月月银,年节假日,时令瓜果一样不少,各处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人心肉长,她家里雇来的人倒比旁人家里买来的人还要忠心,她爹出事的时候,府里上下不但没有落井下石,反是团结一心,将府里守得犹如铁板一般。
——也因此,她完全无法接受被逼成了霍闻野豢养的私宠,一个人怎么能像物品一般完全属于另一个人,生死意志完全由他人掌控呢?
她念及往事,蔫了片刻,才甩了甩湿哒哒的头发,回过神:“不用,屋里也没什么活儿。”她往裴夫人住的东院努努嘴,笑:“二郎忘了,夫人都还没用上买来的丫鬟呢,我这个做儿媳的怎好意思?若是要买两个,未免也太破费了。”
裴苍玉微微拧眉,也只得罢了。
这会儿沈惊棠已经开始净面,她仔细洗去脸上的胶皮和残妆,露出一张白净细腻的鹅蛋脸,黛眉朱唇,大眼明媚,虽然不是绝色,却也是少见的美人儿,裴苍玉虽不是第一次见,但每次瞧见都难免惊艳。
妻子的真容家里只他一人见过,妻子不想以真面目示人他也理解,自家里出事之后,他一夜之间尝遍了人情冷暖,自然知晓家贫而妻并非好事,只是因他官位低微,累的妻子也这样受罪,他心里更觉歉疚。
自裴家败落那日起,他便无时无刻不想着重振家业,好对得起父亲和裴家列祖,如今复兴裴家的理由又多了一条,他越发坚定了心志——总不能让妻子一辈子不得见天日。
沈惊棠见他直直地看着自己,唇角一翘便要逗他。
她身子一倾,正要靠他身上,谁料裴苍玉忽然起身,又恢复了往日的端肃冷清神色:“我想起来,还有份卷宗未完成,我先去写了,你早些休息。”
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地直接走了。
沈惊棠身子一晃,险些栽倒,还没来得及埋怨一声呢,裴苍玉已经不见影儿了。
之前两人处于朦朦胧胧的暧昧期,如今终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眼看着要进入蜜里调油的热恋期了,他却扭身走了,沈惊棠鼻子差点没气歪,她对着镜子照了,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魅力了。
她两辈子都生于家庭和睦,父母恩爱的家里,对于感情的需求本来就高,偏生遇到这样一个你进一步,他退三步的。
罢了罢了,谁让人是自己选的呢?经过霍闻野那样掌控欲极强,不拿人当人的侵略型,裴苍玉这种回避型反而更给她一点安全感,毕竟节奏可以由她主导。
沈惊棠硬是给自己劝通了,一边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儿一边睡下。
......
早起她还得去裴夫人那里——倒不是请安,是大家子为了省钱一块吃早饭。
今儿早上吃粥和小菜,再配上一斤从外面买的炸油饼,裴苍玉要当差,这会儿已经走了,小姑裴琳坐在下首,缩着肩膀小口小口地喝粥,等到沈惊棠落座,裴琳才小声道:“嫂子,我给你留了一块油饼。”
她正要递给沈惊棠,裴夫人一眼扫来,她吓得身子一抖,手里的油饼落回了盘子里,看了眼母亲,又看了看嫂子,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喘。
裴夫人说来年不过四十,硬是把自己弄得苦大仇深活似六十,沈惊棠权当没看见她这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自顾自地夹起油饼卷了小菜。
其实她刚嫁进裴家的时候,裴夫人可不是这副模样,那时裴家几口人视她如神兵天降,裴夫人待她也是极亲热和气的,生怕她跑了,圣上记起旧怨再来问责。
自从圣上心意回转,裴苍玉升了从四品少尹,重新调回长安,裴夫人对沈惊棠便渐渐淡了下来,她又热衷参加官宦夫人的聚会小宴,看到许多文才官阶还不如儿子的官员,娶得夫人却都是门当户对的官宦娘子,她心下越发不平。
只是这势利眼的理由不好宣之于口,她总想从其他事上找茬挑刺,每回偏都给沈惊棠挡了回去。
就譬如现在,她上下打量沈惊棠几眼,皱眉:“你怎么还有心思吃饭?”她把筷子一搁:“那帕子的事儿怎么没下文了?女眷的帕子若是落在外男手里,你让二郎以后如何做人?”
那帕子又不是真的丢了,沈惊棠伸手探进内袋,正要回一句‘呀,我忘了手帕没丢,落在屋里了’,手指却忽然探了个空,在内袋翻了翻,什么也没翻着。
她心里泛起了嘀咕,面上却分毫不显:“我再找找。”
裴夫人倒不全是为了刁难她,而是真的操心这事儿,沉声叮嘱:“尽快找着吧,帕子可是贴身物件,若真是被人捡走了,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风波来。”
早饭之后,沈惊棠先把衣服翻了一遍,又在屋里找了一圈,还是没见到那帕子的踪迹,她有些着慌,心里隐隐升起一个可能,却心怀侥幸,便去把马车翻了一圈,果然也是一无所获。
——她昨天上马车的时候帕子还在,到过的地方只有这几处,既然遍寻不得,那只能是霍闻野捡走了。
她脑仁嗡嗡作响,第一反应就是——这帕子她不要了,大不了再绣一块一模一样的把裴夫人糊弄过去。
她找了一块颜色相仿的布料,刚架上绣棚,手里的动作忽然一停。
不对,不行。
假如真是霍闻野捡了她的帕子,他若直接扔了还好说,万一他上门归还,到时候她在裴老夫人和裴苍玉面前撒的谎就瞒不住了?
她可是为了避开霍闻野才撒的谎,到时候不光裴家母子这关过不去,两边儿一对,霍闻野只怕也要起疑。
她现在的身份是‘裴夫人’,跟霍闻野素不相识,就算他和裴家不对付,和她也没多大干系,大大方方派人上门索要失物便是了,遮遮掩掩鬼鬼祟祟那不是更可疑?
看来这帕子是一定得要了。
沈惊棠按了按抽疼的额角,把花婶子唤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