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 第8章 挚友（二）

贝洛蒙有些吃惊，但并没有觉得意外。

从阿特对待他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阿特很可能有一个相似的爱人，可能经历过与他相似的心境。

他吃惊的是阿特就这么轻松地说出了口，在教谕严令禁止的世界里说自己有一个同性恋人，就像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让他有些羡慕。

阿特身边的男人已经褪去了甲胄，露出一张冷峻的面孔，此刻虽然面无表情，但看过来的目光倒不带什么敌意。

贝洛蒙也和善地笑了一下，自我介绍道：“晚辈贝洛蒙，贝洛蒙·帕里埃。”

尤兰听到姓氏，稍稍挑了下眉，看了一眼阿特，欲言又止。

阿特点了点头，肯定道：“贝洛蒙的确是那个帕里埃家的孩子。”

尤兰皱起眉头：“可你的学生跟我说，你曾经教导过他。”

阿特又点头：“这也是真的。”

随即开始仔细向尤兰解释原委，事无巨细，从一开始受邀教导贝洛蒙，一直讲到贝洛蒙和莫雷合力把他救出囚笼。

“所以，即便是对立的背景出身，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交往和选择。就如同你我一样。”阿特在最后补充了一句。

尤兰摇了摇头：“但你是非同一般的天使。”

阿特笑起来：“就如你是个非同一般的魔王啊。”

贝洛蒙一直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仔细看了看尤兰。

……一直感觉此人气质特异，原来竟是魔王。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在教会繁冗的资料中，他曾读到过有关魔王的记录。记录中详细说明了魔王的构成，有些魔王是大魔王亲自缔造的子嗣，更多的则是由高等魔物突破升阶而来，那一道关卡在资料里被称为“魔王阶”。

魔王阶的形式千变万化、因个体而异，但每个都是九死一生，能成功跨越魔王阶的都是高等魔物中的顶尖角色。但自高等魔物新升阶的魔王，在魔王一级也还只是末流。

曾经就有一个末流魔王越过魔域的隙缝流窜到人间，在人间肆意作乱、疯狂成长。

与高等魔物嗜食血肉不同，魔王的补给更多来自于生物的**和强烈的情绪，恐惧、愤怒、怨恨、情爱、欢愉、兴奋，都可以成为魔王的食粮，越极致的情感，对魔王越有增益。

这一点对人类而言几乎无解。

面对魔王，人类最致命的弱点，就是不能完全摒弃的情感和**。

因此在记录中，教会整整折损了两代圣徒、前后耗费近十年，才杀灭了这个独自流窜到人间的末流魔王。也是自那时起，教会开始试图培育一支绝对禁欲的特殊队伍，被称为“侍者”。

但直到如今，再没有第二个魔王出现在教会面前了。

眼前的尤兰，看起来克制而禁欲，与人类交流毫无滞碍，又会是哪一等级的魔王？

他为什么会成为一个天使的挚友、乃至爱人？

……魔物，难道不该是自创世以来就与人类和天使彻底对立的敌人吗？

教会知道尤兰的存在吗？教会又为什么要猎捕阿特？

贝洛蒙越想越感觉有些不可思异，这其中太多环节、太多隐秘，他一无所知。

自始至终，他只是一个活在外围的边缘圣徒而已。

“我知道，你应该有许多疑问。”阿特对贝洛蒙说，“我也有许多事情想和你们两个人说，等莫利醒来，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贝洛蒙的确想要知道答案。

莫雷安稳地睡了一个好觉。

他有日子没好好睡一觉了，苏醒时还有一点迷糊——他什么时候这么有钱、能睡这么舒服的软床了？

也是，他刚刚才做了一单大生意……诶？

莫雷猛地坐起身，扭头就看见贝洛蒙正趴在他的床头小憩。

似乎感受到动静，贝洛蒙睁开眼睛支坐起身，对他笑了一下。

……是错觉吗？为什么感觉贝洛蒙的眼睛变得更蓝了？

更加深邃、浓郁的湛蓝色，与之前有明显的不同。

但一样动人。

莫雷着迷似的一直盯着贝洛蒙的眼睛，像是神志都被吸进去了一样。

贝洛蒙眨了一下眼睛，他被盯得有些羞赧，但很快反应过来莫雷在看些什么，率先解释道：“我现在魔力耗竭，储量极低，所以不显。往日你看到的瞳孔颜色更浅淡透明，是因为魔力在我体内运转的缘故。”

莫雷恍然大悟。

也对，眼下这双眼睛，他反而更加熟悉一些。若初见时贝洛蒙是这副样子，他或许还可能认出这个十年不见的故友。

毕竟这世间生得这么漂亮的男子，真的非常罕见。

莫雷也意识到自己盯得过于久了，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目光，看了看两人的位置，迟疑道：“我怎么……是你把我弄上床的？”

贝洛蒙点点头，给他递来已经清洗干净的衣物，边道：“我昨日醒来，就见你昏睡倒地，那时我已经感觉好多了，所以就交换了我们的位置。”

莫雷感觉有哪里不对，贝洛蒙说的与自己隐约感受到的似乎不尽相同。

……或许是贝洛蒙顾及他的脸面，故意委婉地说呢。

莫雷感觉有些脸红，他假意咳了一声，看了眼干爽的地面，道：“水盆是不是也砸到地上了？我搞得一片狼藉，还要你一个重伤的善后，真是……”

说到这儿，忙又跟了一句：“你的伤口怎么样了？感觉好些了吗？”

贝洛蒙忍俊不禁，边道：“这没什么，我好多了，阿特完全治好了我的伤，接下来只要恢复体内的魔力环境即可，我即便是呼吸也是在恢复，这只需要时间，所以无需担心。”

莫雷点点头，感叹道：“也是，你的天赋是顶尖的。就连塞瑟尔……”他顿了一下，此刻说出这个名字，都让他感觉不适。

“……就连那个装腔作势的家伙都说，幸亏你天赋好，不然要是中了即死的咒术，那就真救不回来了。”

贝洛蒙却摇头，自责道：“我还是太轻忽了，我明知塞瑟尔魔武双修、精于阵法，但准备得仍然不够。若我能保持清醒，你也不会打得这么辛苦。”

莫雷苦笑：“我还觉得我做得不够呢。我要是再提防他一些，你也不至于险些死了。”

贝洛蒙望着认真地皱着眉头的莫雷，忍不住笑了一下。

原来他们都在反省。这也算是一种默契吗？

莫雷有些疑惑地看他。

贝洛蒙笑着，柔声说：“幸好，我们都还活着。”

莫雷怔了一下，片刻，也笑起来。

是啊。万幸，他们都还活着。

“所以，那个帮我们叫来老师的人，就是那时出现在山谷中的魔王？”听完贝洛蒙简明扼要的介绍，莫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人是老师的爱人啊。怪不得当时会问那种问题，他们会是那种反应。”

莫雷又皱了皱眉：“所以老师推测的五年来魔物入侵的始作俑者，就是这个魔王吗？”

贝洛蒙谨慎道：“尤兰，这个魔王，看起来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莫雷望他：“但是他的确在寻找老师，甚至为此派魔物三番两次入侵圣城。你也说过，这种入侵像是有组织的。”

贝洛蒙垂眸，微微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莫雷说的都是对的。

不管是为了什么，尤兰都站在了人类的反面、做了践踏人类性命的事情。

他牵累了许多无辜。

莫雷看他失落的样子，心中不由升起些好奇，直问道：“莫非，你很喜欢这个尤兰？”

贝洛蒙愣了一下，立刻摇头，坚决否认：“不不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要误会，我对尤兰没有任何想法。”

嗯？这又是什么意思？他问的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啊？

莫雷感觉有些疑惑。

但心底里那一点莫名的失望，的确被贝洛蒙一连串的否认给抹没了。

莫雷想，还好，至少，贝洛蒙还是懂得明辨是非的。

贝洛蒙忍不住又看了眼莫雷，有些忐忑地开口：“可是，尤兰是阿特的爱人，你……感觉，这对吗？”

莫雷被问懵了，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不觉得这哪里不对。”半晌，莫雷说。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想法。

老师拥有了自己的爱人，一个足以并肩相伴的爱侣，这不是挺好的吗？

不管这爱人是什么出身、什么性别，他终究是获得了阿特认可、接纳的那一个。既然是阿特承认的，那能有什么不对？

“难道，你在乎同性相恋即为罪的教条？”莫雷反问贝洛蒙。除了这一条，他也想不出有别的能让贝洛蒙如此介意“对错”的地方。

贝洛蒙没有回答，只是虚虚地看着莫雷，轻轻摇了摇头。

那目光似乎穿透了莫雷，又似乎只是凝在他的身上。莫雷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忽然感觉应该先把衣服穿上。

迅速地打理整齐，睡了一个好觉的莫雷精神奕奕地叉腰站在床边，伸手拉起贝洛蒙：“走吧，别多想了，我们去找老师当面问个清楚。”

这个神气的样子，与以前的无数次一样。

贝洛蒙仿佛又看到了14岁的莫雷，像英雄、像天使一样，邀请似地伸出手来，拉着自己走出一层又一层的囹圄，

他忍不住期望起来——

这一次，也能一样吗？

这只手，能否拉着他踏出那一步，突破一切教条和胆怯，走上他与莫雷、两个人共有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