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关系就这么僵持下去了。
王惠珊来劝过几次,说些同学之间要友好相处,一个宿舍不要闹僵之类的话。
珍妮淡淡回应她,“别人这样说你也没关系吗?”
王惠珊被哽住,讪讪嘟囔,“也不能这么小气吧。”
珍妮懒得搭理她。
顾佳圆悄悄写过小纸条道歉,珍妮只看到了第一行,就揉成纸团丢到了垃圾桶。她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月考考场按成绩从一班往后划分。
珍妮这次被分到了二班,谷雨在五班,两人在去考场的中途碰上了面。
擦肩而过时,两个女生默契地停下脚步。
珍妮没回头,但感觉到谷雨在看她,身后有男生催促“麻烦快点,不要堵着”,珍妮顿了顿,抱起凳子,径直走向了二班。
从开局排在末尾的阅览室,到期中的三班,再到现在的二班,她每次都在进步。
被消化吸收的知识,是她在最贫瘠的年纪里,拥有的最大安全感。
学校为了节约时间成本,考试时间排得很紧。上午考语数,下午英语政史地,晚自习考物化生。老师动作快的话,第三天就能出成绩。
中午午休时间短,很多人都没回宿舍休息。
四班考场普遍是成绩中上游的学生,大部分都有很严重的偏科,趁着午休时间,偷偷跑来写小抄。
珍妮的位置上分给了一个三班的学生。男生圆脸,牙白得可以去做代言,笑起来很喜庆。见珍妮过来拿东西,还打了个招呼说借块橡皮。
教室里陌生人太多,珍妮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会儿书,随手拿了块橡皮给他。
才刚转身走到窗口位置,一道声音顺着窗缝挤来,不偏不倚,命中她的耳朵。
“诶,你都敢和她说话?我觉得那个女生好恐怖,阴森森的,都没见她笑过。”
圆脸男嘘了声,“小点声,你不怕人家听到了,扎个小纸人咒你啊。”
“……”
珍妮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打开窗户。
教室的学生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收拾起了东西,还以为是老师突袭。
直到确定是她,有人松了一口气,吐槽一句“神经病啊,搞这么大动静。”
她不说话,死水一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过去。
恐惧吗?那就多恐惧一点,她就是这样的人。
圆脸男生被盯得不自在,摸了摸鼻子想说些什么。
珍妮却突然开口,“还我。”
那块橡皮被人不情愿地丢了过来,珍妮盯着滚远的小方块看了两秒,默不作声地捡起,返回教室,用力擦掉了桌面上的答案。
她太冷静了,不少人被唬住,圆脸男生骂骂咧咧嘟囔了几句,却也不敢真的动手。
解决了室内的这场闹剧,珍妮搬起板凳,在楼梯口等到了谷雨。
谷雨变化不大,还像小时候那样穿着带有漂亮花边的裙子。风一吹,裙摆和让学校老师头疼的披肩卷发一起荡开。
和珍妮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妮妮,没想到你也在三中。”谷雨笑眯眯地开口。
但珍妮明显没有叙旧的心情,连假笑都吝啬,干净利落地直逼重点,“小雨,我们算朋友吗?”
谷雨的身子明显震了一下,她又笑,依旧若无其事,“怎么不算呢,我们认识……”她用手虚虚比着长度,“这么这么久了吧?虽然很长一段时间没一起玩,但应该还是朋友,对吧?”
她把问题还了回去,双手背后,身子前倾着,笑眼弯弯,很像电视里的美少女。
谷雨人缘不错,有人路过时和她打招呼,她也会挥挥手,笑着回应:
“没有啦,我和妮妮是朋友,她怎么会欺负我呢。不要乱说哦,小心我让妮妮收拾你!”轻飘飘的回击了那些嘲讽。
“切,和鬼女待久了小心被同化!”有人用这样的玩笑回应。
谷雨也能游刃有余地接招,“同化了也第一个做小纸人扎你。”
珍妮感觉浑身的血液上涌,她努力平衡着自己,却越发地往下坠落,直至深入寒潭,快要被淹没,快要窒息。
对面的谷雨还在和几个男生起哄,畅谈着只有他们才觉得有趣的笑话,,渐渐把她冷在了角落。
“谷雨。”
强行调整了呼吸节奏,珍妮出声打断了所谓的玩笑,应着几人诧异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外婆是做正经生意的,死亡和送别是值得敬畏的事,我不希望你拿这个开玩笑。”
谷雨的脸色越发难看。
珍妮咬了咬唇,一口气说完:“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但如果你要拿我的家人开玩笑,我绝不答应,也绝不原谅。”
“她认真了。”
“她急了她急了。”
身后有人在窃窃私语。
珍妮太清楚这一出闹剧的后果是什么。或许她们彻底做不成朋友了。但无所谓。她拥有的本来就不多。
“你误会我了。”谷雨作势就要拉住她,“妮妮,我只是想帮你。”
和小时候一样,每每谷雨同其他孩子起了争执,总会偷偷拿珍妮外婆小店的东西贴到人家门口。
暑假结束,谷雨返回城里上学,留下珍妮一个人承担所有。或被坏孩子堵在路上,不得不绕行回家;或是被人家大人找上门,低着头和外婆一家家的赔礼道歉。
那时外婆常说,“没事,外婆知道珍珍和小雨都是好孩子。你们还小,不懂事,以后可不能开这种玩笑。”
可她们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到底她还是嘴笨,和多年前一样,很多在意的话无法直接问出来。因为清楚自己不重要,清楚对方的态度,反而觉得一遍遍寻问求证的自己,像个漏洞百出的笑话。于是很多能猜到答案的问题,她都不会再问了。只能被迫以一种很难堪的姿势僵持着。
像是她很小很小就已经猜到,但无从证实的那个关于她如何而来的答案。
快到考试时间了,有学生小跑着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偷看到了英语选择题,很多人都围上去问。
谷雨瞥了眼丁珍妮,扭头也跑了过去。
人群拥挤,谷雨站在最外侧,险些被撞倒时,她下意识拉了一把路过的男生。
正要道谢,可抬头,看到映入眼帘的草绿色,谷雨的脸色顿时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甚至还抖了一下。
“谷雨,你不去写答案吗?”有人问。
“哦……哦,我就来。”
谷雨勉强笑笑,再回头,视线里已经没了丁珍妮的身影。
谷雨的手指反复捏紧又放开,反反复复,像是重回到了噩梦时代。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笑着走向了好友。
对不起了妮妮。
有些东西,只能留在过去。
所以,只能牺牲一个你。
……
考试后的第二天,是珍妮入校以来最狼狈的一次。
早上跑完操,上楼时,她被人狠狠撞倒,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崴了脚,夏天衣服薄,膝盖、手肘破了皮,大颗眼泪悬在眼眶,被她生生忍了回去。
有几个同学在她身后,也受到了牵连,低声抱怨着,虽未点她的名,但她还是低声道了歉。
王雪梅要给她批假让她回家看伤,但珍妮只要了一个早自习。
学校医务室要刷饭卡,价格偏高,学校附近的小诊所据说不贵,但有点浪费时间。权衡利弊后,珍妮一瘸一拐地回了宿舍,打算自行处理。
上次的消毒水创可贴什么的还没用完,原本想找个机会给他道谢,再买一份还回去,但一直忘记了。
没想到,这才多久,她就又用上了。
手肘见了血,药水涂上后传来了**辣的刺痛感,激得她想倒地打滚。
不行啊丁珍妮。
不可以哭。
她告诉自己。
不能哭的。
这只是开始。
从要回橡皮擦,擦掉了写在桌面上的小抄时,这场无声的战役,就打响了。
她以单薄之躯,撑着一把破伞,独自面对疾风骤雨。
她的反击,只短暂安慰到了自己。
……
再回教室时,珍妮敏锐地发现同学们看她的眼神不太对。
坐同桌的王惠珊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侧开身子,无声避开了正面接触。
书桌上,是用小刀刻上去的,硕大的“鬼女”和各种谩骂的肮脏字眼。
珍妮面不改色地坐下,从桌兜里拿了张旧学习报铺在桌面。
课本是她从垃圾桶里找到的,拿出来时,上面还沾着浑浊的辣条油。
多低劣的游戏。她嗤笑,冷着脸擦干净。她甚至做好了要挨打的准备。
万幸这周是大周,上午上完课就能回家,周末可以在家两天,不用维持讨厌的人际关系。
不幸的也是大周。
外婆必定会看到她的伤口,又要心疼好久。
小城只有三趟公交,在学校门口可以搭乘1路,坐六站后,再走四百米就能到家。
大周人多,校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值班的老师、执的警察嗓子都快喊冒烟了。
珍妮等了几分钟,确定挤不上去后,果断放弃,打算走路回家。
她特意给外婆打了电话说约了同学去书店,不回去吃了。
周玉凤连连应着。珍妮又叮嘱了好几遍不要等,要先吃饭才挂了电话。
抄近路必定要穿过学校附近的桃花林。
那里的桃花开得好,很多人都会来拍照,生态也不错,还有人在附近钓鱼。
春天那会儿,小周周五下午只有三节课,她和顾佳圆、朱悦一起过来玩过。
可惜已经要到夏天了。
桃花早就谢了。
一个人回去也不算无聊,她会在心底默唱着熟悉的歌,从遇见辗转到遥远的她,再到笑忘书。奈何这些她都只在电视和家附近的大商场里听到过一些片段,无论再喜欢,始终无法连贯成整首。
路过小河时,珍妮眼尖的看到了野生苜蓿。
丁穗红爱吃苜蓿鸡蛋馅饺子,以前在老家,珍妮和外婆经常会一起出去挖。
珍妮把要带回家的衣服塞到了装书的硬塑料袋里。专门空了一个袋子挖野菜。她动作快,做事时心无旁骛,没一会儿就装满了袋子。
正要穿过桃花林,一阵打斗声让珍妮停下了脚步。
之前听校长开大会通报过,总有不学好的男生在小树林约架,是负面典型。
她小心翼翼地后退,避免发出声音被人看到殃及无辜。
不要多管闲事。在学校就只要专心搞学习。
她告诫自己。
可走出桃花林后,脑海里却有一抹熟悉的绿在反复盘旋。
心脏剧烈跳动。
理智告诉她应该是看错了,学校重金挖来的第一名,怎么可能在小树林打群架。
直觉却又不甘地拉扯,她视力不错的,挥拳时的侧脸,她曾在秘密基地刷题时,偷偷看过好几次,甚至在心底描摹过一张张线稿。
不敢赌。
终于,她像是做了很大决心一般,猛地丢下书袋和野菜,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了执勤警察。
可怜兮兮的珍妮and凉飕飕的我,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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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