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水复愁风 第1章 报仇雪恨

碧水之畔，临别桥边。

海风拂过少女衣袂，她摘下帷帽，浅笑:

“你来了，池渊。”

“你……你还活着，我还以为……”少年惊喜过甚，连声问道，“这三年你住在何处？过得还好么？你为何才来找我？”

少女面如死水，不回答，只是维持着那一抹心如死灰的笑，亦如那一身浆洗到破烂的灰衣。

池渊见此，心中欢喜荡然无存，转瞬悲伤，几度哽咽:

“是我不好，你怎么会过得好？北梁与南昭连年战事，你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怎么会过得好呢？都怪我，让你受苦至此……你还活着，还活着就好，我还有弥补的机会……欢欢，我真的好想你。”

“是，我还活着，令小侯爷失望了，草民罪当万死。”她欠身行南昭礼，再起身称池渊北梁名，“再者，殿下天潢贵胄，民女贱若草芥，还请殿下莫要再称民女小名，以免污了自己的口。”

她每说一句，池渊的呼吸便急促一分，等她说完，池渊只觉心如刀绞，沉默半晌，才颤声道:

“暮蝉，你听我解释，我去找过你。当时南昭皇帝将我拘在宫中，假死一事又不能让旁人知道，我苦于斡旋，分身乏术。我脱身后便立刻去找你，可是晚了一步……”

池渊握紧拳头，指甲几乎要将手掌抠出血来:

“我只晚了一步，棺椁便空了。南昭素来有掘坟卖骨的行当，我还以为……我派人搜遍京城暗店，也不曾寻到你的下落，只好买尽城中白骨，厚葬于我王府中。

现下，府中有你墓碑，我日日清扫，暮蝉，你随我去看一看，好不好？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你相信我……”

暮蝉闻言，枯井般干涸的神色流淌过一丝动容，一闪而过，随即无波。

池渊察言观色，见状立刻上前抱住她，动情道:

“对不起，欢欢，对不起！我发誓，从今后好好保护你，再不会让你受苦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欢欢，苦尽甘来，我们好好地过日子，像从前一样……我会将世上最好的东西搬到靖王府，我要让你成为全北梁最幸福的姑娘！”

他拥得越来越紧，暮蝉放任自己在幸福的幻梦中迷失片刻，哪怕已几近窒息。

而后，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池渊推开，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声嘶力竭:

“昔日南昭安平侯，今北梁三皇子，兼定南少将军。

五年前，你残杀养父而后袭爵，军权被你拱手奉予皇帝换取君恩宠信，军中一时无将，亏损至今。

四年前，你与最愚钝无能的九皇子勾结，私养府兵于京城郊外。太子为尔等构陷，于国寺中困兽之斗，自刎而亡，其‘党羽’尽数斩首，南昭良臣死尽。

三年前，你谋定朝堂，手段了得。京城三大世家一朝覆灭，南昭经济命脉就此断绝，国库空虚至今。而后屯兵一事败露，你便怂恿九皇子毒杀君父，皇帝驾崩。

你一手扶持九皇子上位，从龙之功，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可你并不在乎。

南昭军事、经济乃至文化从此败落，再无一战之力，百年内难以休养生息。北梁长驱直入，攻下京城易如探囊取物，这才是你的目的。

我说得可对？北梁、靖、王、殿、下？”

池渊脸色极为难看:

“欢欢，你如何得知这些，这都是些阴损手段，你不该知道的。”

暮蝉冷笑一声:

“不该？你想我一生蒙在鼓里，只做你手心里乖顺的宠物吗？！池渊，我是人，我有情感，有家人，我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就可以一生平顺幸福！”

池渊上前，想要再抱住她:“欢欢，你听我解释……”

暮蝉抽出透骨刀:“你别过来！”

“殿下！！！”

“少将军！！！”

亲卫将暮蝉团团围住，老宫人心惊胆战挡在前面，生怕皇帝新寻回的宝贝皇子破一丁点油皮。

池渊僵立原地，寒声道:“退下。”

“少将军，此女手中利器极其危险，还请少将军退避，容属下捉拿此女，严加审问！”

“我说，退下！”

亲卫犹迟疑，进退两难。

池渊不耐烦道:“谁敢伤她，如同伤我，军法处置！”他举起兵符，命令道:“全军退守临别桥外，无我命令禁止上前，违者立斩！”

亲军退避，池渊怔怔望着暮蝉，似乎看不够。

她握刀的手还微微发颤，千娇百宠的姑娘第一次握刀，是对着他。

她想报仇吗？她会杀了他吗？

池渊竟然有一瞬间好奇。

“池琅伯伯养了个白眼狼，他死不瞑目！而我引狼入室，我也不得好死！”

池渊微微皱眉，叹口气:“欢欢，安平侯怎样凌虐作贱我的，你是知道的。”

“那我家呢！我阿爹阿娘何曾慢待过你？我兄长我姐姐何曾辱没过你？我与你在一起十年，不曾有一刻亏欠！

可你呢？池渊，你诬以谋逆之罪令我暮家满门抄斩！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狠的心！”

池渊迟疑一秒，似乎不想争辩这些，他低下头:

“暮家满门忠烈，此事，是我对不住暮家，来日到了九泉地府，我自会向暮叔叔磕头认罪，到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欢欢，逝者已矣，你不要再管这些事了。这三年，你究竟去了哪里？”

暮蝉哭笑道:

“好一个逝者已矣！你既然想知道我去了哪里，我便告诉你。”

“你说你去寻我却不曾寻到……那是因为当时我已被卖骨人运出京城。”

她卷起衣袖，狰狞可怖的疤痕蜿蜒在手臂:

“透骨刀穿透，我痛醒了，这才逃过一死。但那时，我姐姐的血肉已经喂了狗！为了保全阿娘和姐姐的尸骨，我答应卖骨人的条件，为他生下儿子。”

池渊怔愣半晌，心疼地眼眶通红，他细细摩挲那条疤痕，怒不可遏: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的？！！欢欢，你带我去，我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暮蝉抽出手，拢下衣袖，她反而冷静下来:

“没什么不敢的，连年战乱，百姓易子而食，何况陌生人……”

池渊手忙脚乱，哽咽道:“对不起，都怪我，我不知道……欢欢，你忘了这些好不好，我们在一起，我再也不会弄丢你，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你将这些事忘了……”

“世间何有忘川水？靖王殿下真是说笑了。”暮蝉冷笑，“再者，我说过我罪该万死，凭什么轻易忘了？”

暮蝉盯着池渊的眼睛，字字诛心:

“你要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和你在一起？我和你在一起，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阿爹我兄长的头颅吊于午门外示众，我不能为亲收尸让他们入土为安。我阿娘我姐姐鸩酒赐死，如今坟冢的青草长得比我还高……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你！池渊，是你毁了我的家！我的亲人是因你而死！你要我和你在一起，黄泉路上我还有什么面目见我爹娘？！”

透骨刀寒光一闪，刺入心口，池渊吐一口血，跪在地上，暮蝉本能地接住他。

“欢欢……假死丹世仅一粒，我若护着他们，便护不住你，暮叔叔也一定希望你活着……”

“你为什么要护着我？！”暮蝉崩溃哭吼，“你既杀了我的家人，为什么不将我一起杀了！”

池渊轻轻拭去暮蝉脸上滚落的泪。

“我爱你……”

“……我恨你。”

太阳下山，碧水涨潮，夜风萧瑟吹的人心寒。

曾几何时，有那样一个无牵无碍的良夜，彼时碧水浩瀚无边，星海璀璨。

于是风月为证，他们拜了天地。

青梅竹马，少年夫妻，令人艳羡。

人算不如天算，哪得事事圆满。

池渊不曾料到服下假死丹的暮蝉提前醒来，见到了父亲和兄长吊在午门外的头颅。

他不曾料到亡命之徒连京城世家的坟冢都敢掘，逼她卖身产子。

他不曾料到他的姑娘被迫沾染仇恨，她苦寻线索多年，一遍一遍地怀疑，最终不得不承认，灭门仇人就是他。

于是，那个满心满眼欢喜他的暮蝉，如今满心满眼都是仇恨难平。

于是，盼今生不曾相逢，来世再不相遇。

于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可是，那是暮蝉啊！

他的心上人，他尚且年少的妻子。

她应该活泼、快乐，她应该幸福、自由，她唯独不能满心仇恨。

他至爱她，于心不忍，于心不甘。

北梁祈椿雪山，山顶有栖迟神殿。

传闻神殿上达天庭，世上最虔诚的信徒，神明可以满足他一个愿望。

那一日漫天雪纷纷，殿前三千阶浸几层厚厚白雪，寸步难行。

有人间的金枝玉叶，不顾阻拦，一步一叩首，至神殿内头破血流，素衣染尽，形销骨立。

三千长阶化雪，如曳残阳。

池渊此生不信鬼神。

他于祠堂前几乎被打死时，神明不曾救他，他做尽天打雷劈的恶事，也不曾有五雷轰顶因果报应。

神明不曾救他，只有一个如神明一般的姑娘，数次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可如今，报应已至。

她恨他。

池渊手下冤魂不计其数，午夜梦回时他从来不曾害怕恶鬼索命，但是暮蝉一句“我恨你”，令他如同行尸走肉彻夜难眠。

神殿中，他三跪九叩，声声泣血:

“诸天神明在上，池渊自知此生罪孽深重，若有因果报应，情愿千刀万剐、永不超生。可这报应不该落在暮蝉身上……万望神明垂怜，池渊愿以三十年寿命，换取暮蝉失去此三年间全部记忆，若得偿所愿，万死不辞。”

*

“就，没了？？？怎么这么快就看完了？”

零零一正看得如痴如醉，看到最新章才发现这是一部连载小说。

她抓心挠肝，哄自己半天才好:连载就连载，明天就更新啦！

打开目录，翻到最新章，一看日期，断更三天了！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

无良小作者，好好的古言怎么神神叨叨上了，圆不回来了吗？

什么时候能更新啊？

零零一叹了一口气，温习一下文案——

《偏执殿下开朗妃》

南昭京城有三大世家，其中暮家富裕清贵，暮峥与内阁首辅之女沈泠成婚，琴瑟和鸣，夫妻恩爱，育有三子。

暮家大公子暮岭天资聪颖，十七岁高中状元，今任户部尚书。暮家大小姐暮晴端庄秀丽，知书达礼，颇负盛名。

唯有暮家二小姐暮蝉，粉妆玉琢，活泼伶俐，却最令暮老爷头疼。

她六岁时爬到墙头摘桃子，见到邻家安平侯府世子池渊，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池渊习字背书，她在旁边磨人家给她念，池渊习武练剑，她边吃桃子边喝彩。池渊上街她跟着，池渊用膳她跟着，池渊睡觉……

被兄长暮岭逮回家教训一顿，不敢再跟了。

池渊罚跪，她跑到书房求情，从早磨到晚磨得安平侯头疼松口。池渊挨打，她跑过去死命拦着，气得安平侯三天两头来暮家告状。

偏偏大儿子任职，大女儿嫁人，跟前就这么一个小女儿，暮老爷老来得女，万分宠溺，不舍严加管教，只得隔三差五给安平侯赔礼道歉。

暮蝉十四岁，京城赵家来定亲，她带池渊出京夜奔三百里，往碧水之畔，拜了天地，私定终身。

暮岭一气之下将她禁足三月，暮老爷破天荒地默许。奈何暮蝉情根深种，矢志不改，暮家别无他法，终究与安平侯府结亲。

安平侯世子与京城暮家三小姐，青梅竹马，少年夫妻。

于京城中传为佳话。

奈何，池渊杀养父、灭暮家、覆南昭。

原来，他本是敌国北梁三皇子。

暮家被诬以谋反之罪，阖府男丁秋后待斩，曝尸午门外，女眷鸩酒立杀，赐坟。

池渊给暮蝉服假死丹，却没能及时开棺救她。他心痛如焚，昏迷三月，为暮蝉立冢，以泪洗面九月，而后日日祭拜，时时拂拭。

三年后，暮蝉寄信予靖王府，池渊收信后携一路亲军彻夜奔赴。碧水之畔，二人再度相见，恩情不复，刀剑相向，暮蝉亲手将透骨刀刺入池渊心脏，报仇雪恨。

机缘巧合，池渊未死，暮蝉失忆。

他一统天下，成为千古一帝，她入宫为妃，恩宠非常。

然，破镜重圆，亦终有梦碎的一天。

为妃十年，一朝落水，暮蝉恢复记忆，得知真相，愧疚不已，痛不欲生，自尽而亡。

池渊悔不当初，独坐龙椅，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