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顺着额角流下,黏在那本就湿漉漉的发上,像是烈焰覆上一层浓稠的暗红。
某种嚣张的气味充斥在空气里,肌肤灼热,心跳将沸腾的血液灌满四肢百骸,却填充不了那越来越强烈的空虚感。
有不怀好意的身影在靠近,残存的理智如风中烛火,要沦为**的傀儡。他的灵魂被锁在牢笼里。
重物撞上玻璃的脆响刺穿夜的寂静,和黑暗一起破碎的,是妄图束缚飞鸟的恶欲。
飞鸟跌跌撞撞地冲出牢笼,是月色下挣扎的夜奔,是没有抑制剂更没有信息素,也要生生熬过的濒死的发情期。
但尽头是黎明,前方是自由。
血迹蜿蜒,凝固成伤疤。
伤疤已经很久没有痛了,直到他再次遇到一只,相逢于谎言的雄虫。
瑟林自嘲地笑了一声。
甚至连谎言都算不上,毕竟雄虫从来没有说过,他不是一只雄虫。
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军雌抬手轻扯了一下手套:“虫呢?”
萨克战战兢兢地回复:“带到您的办公室了。”
比起刚刚在医院的激烈,长官的这种平静反而更让他头皮发麻,就好像怒浪撞上冰山,波涛汹涌,凌厉的碎冰崩散在海面,可是潜藏在水下的部分才是重重的极致的冷。
瑟林握上把手,推开门。
他原本想了很久,想一只雄虫为什么会出现在垃圾星,为什么要贴虫纹贴假装自己是只雌虫,为什么那么亲近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坦白身份。
他没有办法给自己一个,除了是雄虫在故意隐瞒之外的,合理的答案。
各种负面的情绪在胸腔里纠缠,像一团疯长的藤蔓,带着尖刺,带着倒钩,一边攀爬一边撕扯,最终勒成一块死结,越挣扎就缠得越紧。
军雌分不清那些怒里有多少是恼少年的欺骗,又有多少是恼他不省心地乱跑。那些惑里有多少是不解小虫为什么要遮掩身份,又有多少是他为什么会那么小就流落荒星。
但是在一打开门,所有翻滚的情绪,满腹的质问都在看到那双熟悉的绿眼睛的瞬间,偃旗息鼓。
阿莫明显一直在盯着门口,一见到动静,那双眼睛里如黄昏的光落在绿梢,有倦鸟归巢。
“瑟林!”
军雌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年轻的雄虫就撞进了他的胸膛。少年的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像是要把这二十多天的思念都揉进这个拥抱里。
从真正意义上来说,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到军雌了。
瑟林下意识地抬手接住他,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重逢。
少年的体温贴在他的胸口,仿佛隔着制服渗进他的皮肤。那一如既往的,毫无保留的依赖就那样自然而然地融化了冰山,溅起细碎的水花,浸入他的心脏。
阿莫仰起脸,着急道:“你是从医院过来的吗?他们是不是和你说我是雄虫?”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不是的!他们搞错了,我不是雄虫!”
但是瑟林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的话上。
他在想,小虫抱起来好像又瘦了,还穿着医院松松垮垮的病号服,脸色也不好,头发还那么乱。
他是不是过得不好,他是不是被别的虫欺负了?
他的目光不自觉扫过少年有些干裂的唇,脱口而出:“你这两天就这么过的?”
话音落地,他的理智才姗姗来迟,提醒他雄虫话里的匪夷所思之处,他不应该这样轻易被糊弄。
可是目光再次掠过少年身上那件勉强改装的病号服,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早就被海水泡得酸软,完全硬不起来。
军雌只能深吸一口气,勉强板住脸,举起手中的报告:“那你怎么解释医院的检查结果?”
阿莫显然急起来要辩解,但是他打断少年:“他们没有搞错。”
他心里很清楚,报告不会出错的,哪怕他在年长医生面前那么激动。
哪怕他难以接受,但这也是事实。
阿莫固执地看他,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暴露自己的过去:“不是的不是的,我以前就经常被误会,我不会释放信息素的!”
瑟林感到一瞬的无语:“如果你是雌虫,那根本不用你会。你有闻到过自己的信息素吗?”
阿莫眨了眨眼,迟疑道:“……好像,没有?”
“那你有过发情期吗?”
少年底气不足地说:“……没有。可是,难道不是成年之后才有吗?”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动物世界》里就是这样讲的……”
瑟林简直又气又好笑,他一把捏住小虫的脸颊:“你在哪儿听的什么《动物世界》?!”
阿莫被他捏得说话都有些含糊:“之前有虫送给我一卷录音带里就有啊……”
录音带!那都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玩意了!讲这种乱七八糟的,内容恐怕还是盗版的,难怪白送!这小虫还能把它捣鼓放出来,也是个奇才!
瑟林彻底缴械投降,看着少年可怜巴巴的神情,他忽然觉得是自己太过不可理喻。
他指望一只垃圾星的,努力又辛苦的,野着长大的小狼崽能懂什么呢?
军雌闭了下眼,忍不住舔了舔后槽牙。
不对,现在已经是一只成年的年轻雄虫了。
这个后知后觉的念头让他蓦然意识到他们现在的距离有多近,少年还抱着他,温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他身体僵硬了一瞬。
于是军雌拎着阿莫的后领把他拉远,遮掩自己的不自在。
这一下让他看到了什么,他拨开少年额头的碎发,露出之前的擦伤,语气里有一丝危险的意味:“我走之前说过,你要是把自己弄伤了……”
小狼崽敏锐地意识到不对,眼珠一转,立刻要解释:“是…是那些第四军团的军雌……”
瑟林顺着他接话:“是他们抓你的那天弄的?”
少年迫不及待地乖巧点头。
“是个鬼!”军雌更气了,“你当我救你的那天没让星舰的医疗舱检查过是吧!”
他眯起眼睛:“还有你的体重……”
阿莫这下没话说了,他只能巴巴地望着军雌,连一向飞扬凌厉的眼尾都垂落下来。
瑟林几度张了张口,想说卖可怜没用,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算了,谁让是自己养的小虫呢。
他直起身,无奈地笑:“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就那样把你留在垃圾星的。”
他习惯性地想去揉少年的发,很快目光又闪了闪,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故作轻松道:“走吧,去带你好好吃一顿。”
但这个细微的动作还是被阿莫捕捉到了,自从见到军雌就一直雀跃着的心沉了下去。
他想起军雌之前刻意地拉开距离,现在又收敛了过去的亲昵,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登记员的话:指挥官不是会和雄虫亲密的性格。
所以,是因为,他变成一只雄虫了吗?
可是登记员还说,瑟林对大多数雄虫的态度都不友善。那瑟林对他,算友善吗?
看他站着不动,军雌又过来拽他:“除了打架的时候,我怎么觉得你反应总是慢半拍呢?”
这一拉猝不及防,把阿莫的衣服扯更松了。
瑟林嫌弃地帮他卷袖子,卷到一半,望见小雄虫盯着他看的眼神,又尴尬地松手。
他偏过头,假装握拳咳嗽:“你自己来!你都成年了!”
少年慢吞吞地理衣服,心想,是友善但不亲密吧。
那他还能和军雌告白吗?
他们的距离原本触手可及,现在却像是隔了一层抓不着的雾。
萨克一直在门外竖着耳朵偷听,奈何长官办公室的隔音实在太好,他什么都没听见。
他有些忧虑又马上宽慰自己,最起码没闹出什么大动静,这说明长官对那个雄虫应该手下留情了吧。
不对,好像嘴下留情更重要一点啊!
副官又贴近了门板几分,却听到门把转动的“啪嗒”声,他连忙迅速站直身子,一丝不苟地看向前方。
瑟林走出来奇怪地看萨克:“你杵这儿干嘛,想抢站岗的工作啊?”
接着他目光一凝,想起什么,冷声道:“那正好,要站岗,校场先跑五十圈,去大楼门口站!”
萨克却大松了一口气,只是跑五十圈,看来长官心情不错,感谢上帝听到了他的祈祷!
等一下,指挥官竟然心情不错?!
下一秒,他就看见瑟林转头低声对身后的年轻雄虫道:“先带你去军部的医院看一下,再做个检查。”
萨克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魔幻的世界,这其实是异兽的魔法吧,否则指挥官怎么会用这么温和的语气关心一只雄虫?!
他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在撞到瑟林不善的眼神时瞬间被冻住了,打了个激灵行礼道:“遵命,长官!”
副官还是尽可能地放慢了脚步,果然听到那只雄虫隐约说了句什么。
然后瑟林冷哼道:“我都不嫌麻烦你嫌麻烦?这次你掉了几斤肉我都要知道。”
萨克立刻想,他回头就要和军部的同僚们打个赌,他遇到了一个绝佳的发财机会啊!
军部医院的检查室比阿莫想象得要宽敞明亮得多。
雪白的墙壁,崭新的仪器,连空气里的消毒水味道感觉都比中心医院要清淡几分。医生是一位严肃的雌虫,正在仔细解读着检查报告。
“右侧第六至第八根肋骨曾经有过骨折,愈合不当导致轻微的变形。左脚踝的韧带也有旧伤,现在看来已经影响到了稳定性……”
阿莫坐在病床边,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目光却悄悄追随着站在医生对面的瑟林。
军雌正在认真听医生说话,不时地点头。灯光从他的头顶打下来,愈发衬得他的侧脸棱角分明。
“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口服愈生剂就可以慢慢调理。”医生翻开另一页报告,“但是考虑到阁下刚刚度过觉醒期,身体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阿莫的思绪飘远了。
他想起刚才路上暴露出的更多的细节。
军雌会放慢脚步等他,却不会再来拉他的手腕。军雌会无声地帮他挡住过路虫的打量,却不会再和他走得那么近,像在垃圾星一样肩臂相撞,体温相触。
他有些失落又自嘲地想,如果他们曾经不是那么亲密,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种微妙的距离感。
他又回到了之前那个问题,他到底能不能和瑟林表白?瑟林对雄虫到底有多抵触啊?如果他冒失地说出那些话,会不会以后连这样相处的机会都没有了?
“……以防万一的话,建议还是留院观察几天。”医生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瑟林微微颔首:“那就……”
“我不要!”阿莫几乎想都不想就拒绝。
军雌和医生都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他。
少年被这两道目光看得有些局促,但还是执拗地重复道:“我不想住院。”
瑟林毫不客气地回怼:“我驳回了,这关系到你的身体,抗议无效。”
阿莫抿着嘴不说话,眼神却透出几分倔强。他默默抠了抠床单,心想反正自己跑得了第一次就能跑第二次。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军雌的声音忽然凑近了。
阿莫一惊,抬头才发现瑟林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面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双赤褐色的眼睛眯起来,显然看穿了什么:“是不是又想跑?”
少年心虚地躲开对视,他听见瑟林气笑了:“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不愿意住院?嗯?”
那声疑问的尾音却像是红鹮的尾羽,漫不经心地挠过少年的心尖。
他不讲理地想,是你问我的。
于是他抬起头,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军雌:“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
类似的话,阿莫在垃圾星上也不是没有说过,但是瑟林直觉地意识到这次不一样。
少年望着他的目光太专注了,那不是单纯的依赖,有一些更深一层的东西,在眼底缓慢而隐秘地涌动着。
仿佛是某个早就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的开头,最终却又藏成这样模糊又真挚的一句。
可是是什么呢?是什么要从那片绿色的汪洋里溢出来?
他隐约触碰到又迅速收回,然而那热意已经在那刹那的连接中漫进了他的心间,晕成了他耳后的绯色。
瑟林匆忙转过身,声音比刚才哑了几分:“行,不住就不住。”
他虚张声势,强装镇定:“正好我休假,可以亲自在家看着你。”
他背对着少年,问起医生在家照顾需要注意的事项。
检查室的灯光果然太亮了,比垃圾星昏暗的天光明亮太多,那抹红晕即便是在古铜的深色肌肤上也无处遁行。
阿莫眨了眨眼,他想,军雌是在害羞吗?
这种念头一冒出来,就像是有什么柔软而轻盈的东西扑腾着,在他胸腔里张开了翅膀,随即又被理智按住,飞不远,只敢在心里小心兜着一圈又一圈,犹豫着,徘徊着。
但是原来那道雾气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捕捉。
这是不是起码意味着,他在军雌心里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同?也许他可以成为那个“大多数雄虫阁下”之外的例外。
少年悄悄用食指描摹他的背影,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
只要是军雌没有回头看他的时候,从离开医院,到去吃晚餐,到现在他们要进家门。
阿莫吮着一颗棒棒糖,蜂蜜味的。
他对丰盛的晚餐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趣,倒是在路过一家糖果店的时候,又是那种熟悉的,小狼看到肉骨头,瞄向身旁的饲养员,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期待。
“就今天一次,”瑟林划了一下电子锁,没好气地警告道,“以后不许在晚上吃糖。”
第一军团的高级指挥官并没有住在富虫区,那里大多是庄园或者别墅。他住在一间高层公寓,落地窗前铺开整座帝都的夜景,灯火辉煌如同星河,连绵不绝地蔓延到视线尽头。
阿莫贴着玻璃看得出神,星光映在他的眼里,像一汪浅浅的绿湖泛着波光。
就是那身病号服实在太不像话了。瑟林瞥了一眼便走进卧室,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家居服。原本想干脆给少年下单定做几套,可他也摸不准对方的尺码,只得暂时作罢。
他想说你先凑合一晚,但是少年已经接过了衣服,眼里闪着一种说不清的雀跃。
那种开心太过明显,让军雌忍不住问道:“你很喜欢这件衣服吗?但可能有点大,穿着不是很方便吧?”
阿莫抱着衣服,像抱着什么宝贝似的,眼睫轻颤了下。
若不是瑟林正站在面前,他恐怕早就把脸整个埋进去,只为了把那股甜丝丝的蜂蜜味藏进鼻腔,藏进梦里。
他太喜欢这个味道。
不过他没有直接回答军雌的问题,而是又收紧了手臂,忽然认真道:“我觉得……我以后应该能长高到正好穿你的衣服。”
他那样一本正经的模样把瑟林逗乐了。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可能会打击到少年,又强压着嘴角哄他:“好好好,你慢慢长吧。”
阿莫显然不会被这种话敷衍过去,他不服气地撇撇嘴,两步站定到军雌面前。
他几乎是贴着军雌在比划:“我已经长高一些了,我以前只到你这儿,不信你看。”
瑟林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才惊讶地发现少年是对的。也许是觉醒期的原因,他的个子窜了不少。
而少年离他太近了,近到他的发梢轻轻扫过军雌的唇角,有一种微妙的触感。
军雌怔然之间,竟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这个高度,若是微微低头,恰好吻在少年的发旋上。
心脏在某一瞬间急速地跳动起来,带出一阵阵鼓动的燥热,但是他很快意识到这种感觉不仅来自心脏。
一股更具体的热意攀上后颈,循着虫纹蔓延,血脉深处的生理反应不请自来地苏醒过来,只是为了回应雄虫靠近的气息。
他的心迅速冷了下去,那点方才升起的温度,被毫不留情地按进深水里,扼灭得干脆利落。
太靠近了,他想。
近得会被什么不受控制的东西牵引着,滑向一场被安排好的降服。而他最不容许的,就是失控。
军雌退后一步,堪堪稳住身形:“你去洗漱吧,东西给你放在洗浴间了。”
可直到入睡前,那块颈后的皮肤仍旧隐隐发烫。有一根奇异的神经似乎把那里和额角的伤疤牵连在一起。伤疤也隐隐作痛。
他睁眼望着天花板,过了许久,才慢慢闭上。
而一墙之隔,少年也毫无睡意。他把衣服攥着,拽起布料遮住半张脸,让那股甜蜜的蜂蜜味一丝不落地缠着自己。
星脑的蓝光映在他的面庞上。上面显示的是一篇帖子:如何追求自己喜欢的虫。
阿莫觉得这篇帖子非常好,因为第一句话就是:表白不是心意的开始,而是在靠近答案时,递出的那张确认函。
瑟林的重点:小虫变成虫
阿莫的重点:雌虫变雄虫
作者:不行你俩去对对脑回路吧!都连不上,怎么谈恋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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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如何追求喜欢的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