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声响起,仿佛成了真的迎亲队,林小真听着这喜庆的声音,像是才回过来神,一直绞着的帕子松开,他抬手摸了摸额头,那里已经干涸,摸着没有其他异样。
但刚刚的湿冷感却始终清晰。
就像是,一滴血滴在了眉心那里,冰冷黏腻。
越想心越乱,林小真透着盖头看底下,视野受限,他只能看到自己的手因为干冷而变得青白,血管发青,脚还在不自觉地微微哆嗦着。
太冷了,他想。
还很饿。
从昨晚起,洗刷干净后,他娘就给他关在屋子里,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
也许到了萧家,他也能吃点东西。
林小真垂下眼睫,不抱希望地想。
一路吹吹打打,不知道过了多久,又跪又颠的林小真差点撑不住时,他耳边终于听到了媒人的喊声。
“快到了,林哥儿,不对,以后就是萧夫郎啦,快到啦,进村口啦。”声音里是止不住的喜悦。
拉过这么多媒,这次还真是让她觉得吓人,不止是她,一路上这些年轻汉子就没谁讲话,尤其是下山后。
说难听点,这都不像个迎亲队,个个垮着脸。
所以看到村口后,她就赶紧打起精神来,活跃活跃,别进村了,还丧着一张脸,像什么样。
但前头领路的就是那个道士,她也不敢多大声,只好费劲地把这那个度,简直身累心也累。
“胡金花,我这可真是给你搞到完完美美了。”她嘀咕着,要不是有曾经被胡金花救了一命的交情,她都不想接这起子事,怕砸了自己招牌。
万一刚成婚,人就不行了……呸!
把那些念头抛去,她脸上露出自然的笑,拍了拍手,“赶紧的,打起精神来,新夫郎进你们村了,可不能让人小瞧了!”
还是别管那道士了,总不能进村了,还蔫蔫的,像什么婚队。
唢呐声顿时配合得高了一个调,更激昂了。
鞭炮声轰然响起,噼里啪啦响声中,轿子稳稳停下。
被颠得头晕眼花两眼发黑的林小真被媒婆扶出来,盖头下他看不到周围是什么情况,但颠了一路头昏眼花,脚踩到地面时骨头一软差点跪下去。
媒婆胡二草一上手就感受到了不对劲,几乎是提溜着送他进去,人群中看热闹的人里,萧黎的堂妹萧水月也看出了不对劲,在她娘的眼神示意中赶紧上前搀扶。
因为这婚事的特殊性,没什么人敢闹笑。
林小真就这么在搀扶中,稳稳走进了院子。
萧家是青砖房,三年前重建好的,正屋坐北朝南,入门就是露天的前院子,还打了井,往里就是堂屋,东西两侧卧室,萧猎户和胡金花一间,另一间给儿子当婚房,西侧是客房,是留着给未来孙儿和年节的来客的,东侧则是灶房粮仓和柴房,还有一口井,后院还有鸡圈和猪圈,以及两分菜地。
简单,但是村里很多人羡慕嫉妒的存在,又是青砖又有井,人口虽少,但谁不知道老猎户年轻时肯定攒了不少。
但这会儿,羡慕的心思淡了不少,夫郎到了都不能出门接一下的样子,只怕萧黎那小子是真不行了。
“这不就是祸害人吗?”门口的席上,众人看完了简单又怪异的拜堂礼,就急匆匆回到准备上菜的桌上了。
大家面色都有些怪,其中一个妇人忍不住了,拈酸一样说,吊梢眉挑着,瘦长的脸带着显眼的嘲笑,“之前眼光这么高,还不是娶了个哥儿,连接新夫郎都做不了,只怕也是费钱。”
“吃席也堵不上你的嘴,就死回家去,”桌上其他人还没搭腔,她旁边的婆母就黑着脸说了,“丢人的玩意儿,大喜的日子你讲什么臭嘴的话!”
妇人被这重话堵得脸霎时间青了,但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过来吃席他们家可是拿了十个鸡蛋呢,回去不就亏了。
但气到底还是下不去,最后青红着脸朝旁边抓着自己衣角的小女儿掐了一下,“抓着我做什么,衣服都给你抓皱了!”
桌上的其他人赶紧打圆场,“婶子,小春儿乖着呢,打她做什么。”
“这是新做的衣裳吧,布料看着真好,是镇上哪家店的?”
周围几个人岔开话题
妇人不敢再看婆母,顺着其他人的话头赶紧说开了,还爱惜地摸了摸衣角,只是眼神时不时扫进院子两边,憋了两年的气倒是顺了许多。
这萧猎户家前几年光景这么好,她那娘家侄哥儿脾气好,模样也是出了名的水,想着嫁过来不会被苛待,日子也好,还上门说了两嘴。
没想到这萧家还看不上哥儿,话里话外想找女娘,现如今倒好,还不是找了个哥儿,听说彩礼还被坑了许多,就为了这快死了的儿子。
可真是报应。
这么一想,心情顿时好了许多,见菜上了后赶紧一筷子朝肥的肉夹去。
婆母见她只顾着自己,完全不理会一旁三岁半的女儿,脸色更是难看,自己抱了孙女过来。
堂屋,林小真在萧家亲戚面前跪拜了萧父萧母后,就彻底成了萧家的夫郎。
隔着盖头,他看不见婆母和公公长什么样,但还是抖着嗓子喊了一声爹娘。
没人为难他,萧石头嗯了一声,就喝下了茶,萧母则是把一个钱袋子放他手里,这是这里的意头,示意下一代管家的权利能交给他。
林小真接过,被扶回了房间。
胡二草可不敢进新房,直接把林小真交给另一边扶着的萧水月,溜去吃席了。
萧水月也怕屋子里的堂哥啊,之前远远见过,脸青白的,一眼就让她浑身冒冷汗,但这会儿人都看着呢,她也不能让大伯家丢面,只好强装镇定地扶着新嫂子进屋了。
一开门,就抖着声音说,“大嫂,我就先走了,你进去坐着吧。”
林小真点了点头,站在原地不敢动。
身后却没有响起关门声。
萧水月想到之前这新嫂子的腿软事情,也有点不忍,以为他是怕得连饭都没吃,又想到这段时间大家对这事的议论,带着点同情地说,“你吃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带碗面来?”
别今晚饿晕在新房里。
林小真迟疑了一下,说,“好,多谢。”
萧水月听到声音,松了口气,一眼没敢往床那边看,匆匆和林小真说了自己的名字后就溜之大吉。
林小真在门关后,把盖头拿下来,入目就是半垂下来的床帘。
乡下人可没余钱浪费布料做床帘,但是萧黎出事后,太多人来看,加上大夫说不能见风,但屋里得透气,胡金花就买了布给儿子做了个帘子,这会儿只能看见靛青的布料下,躺着个人,头脚都被挡着。
林小真抓紧了手中的盖头,慢慢走过去。
屋里一股药味,其实不好闻,但林小真这会儿什么也闻不到,像是木头一样,只能按着一根筋走去。
掀开半捶下来的帘子,入目就是男人瘦到脱相的脸,和微微睁着但不会动的眼睛……
哪怕有心理准备,林小真还是被吓得瞬间跌坐到地上,眼眶都瞪大了。
他没见过死人,但这会儿,他觉得床上那人和死差不多。
或许已经死了。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陡然一惊,顾不得害怕,含着泪摸爬回去,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探到那人脸上。
没有气息!
他原本就大的眼睛更大了,喉咙里溢不出声音,手指抖着碰到了男人的鼻唇,冰凉一片。
林小真吓得瘫坐在床边,低着头泪水簌簌往下掉,哭了一会儿,满心满眼都是绝望时,似乎注意到了一点不对劲,抬头往上看,对上了一双探究的眼。
“……”
他眼睛翻了翻,硬撑着没敢晕过去,只是收回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