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夫君一千岁 第2章 绝煞卦

傅晚棠这一觉睡得很沉，却也并非无知无觉。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姑婆傅青衣枯瘦的手指死死抓着她的手腕，一会儿是父亲傅承业强撑起来的笑脸，一会儿又是碎裂龟甲上狰狞的裂痕。最后，是姑婆嘴角蜿蜒而下的暗红血迹，以及：血月临空，孤鸾泣露，魁星启明，逢西则解这十六个字。

字字怆然，她心神一震，猛地睁开眼。鼻端是名贵木料与隐约药味混合的奇异气息。

药味？是那位名义上的老太爷夫君在喝药？

夫君？哪里想到有一天这两个字也会与自己联系在一起。

傅晚棠挑了一下眉，扯了一下嘴角，无声地嗤笑了一下，思绪飘回一个月前。

药香氤氲阳光正好。傅晚棠一袭素色劲装，乌发高束，手中一柄寻常桃木剑舞得“咻咻”作响，剑影翻飞间自有一股沉静勃发的英气。

大嫂刘世贞端着盛满当归的簸箕从前头药堂转过来，东西才刚放下，一阵风吹落一片粉白杏花，眼看就要落地，傅晚棠眸光微凝，手腕行云流水般一抖，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她略一用力，杏花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刘世贞的鬓角。

刘世贞拈下鬓边花瓣笑道：“好你个阿棠！嫂子原以为你耍这木头剑是修身养性，没成想真给你练出飞花着鬓，指哪打哪的绝世神功了！赶明儿咱家药铺关门，你去街头卖艺，嫂子给你敲锣收钱去！”

傅晚棠收剑而立，木剑在掌心潇洒地转了个半弧，下巴微扬，带着点小得意也朝她调侃：“大嫂可别小瞧这木头剑，我这套自创的剑法叫十全大补剑法！勤加练习便能强筋健骨，顺气活血，大补啊大嫂！”

“促狭鬼！”

姑嫂二人正在互相打趣，这时傅晚棠十四岁的侄子，也就是刘氏之子匆忙跑了进来，口中气愤喊道：“那沈家又来了！”

傅明轩口中的沈家是镜湖城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良田千亩自不必说，单是世代经营海外香料药材生意，就不知道积累了多少的财富。近年又多有涉及桑蚕与织染，家里还有窑口与瓷器生意。据说族中亦有人在京城当官。

刘氏一听瞬间柳眉倒竖面露不快：“前儿个父亲才刚好言将那姓沈的劝走，才隔了一天竟又来了。”她眼神四下扫射，一把抄起墙角的苕帚，把儿朝上狠狠往地上一戳：“蹬鼻子上脸！看我不把他打出去！”

傅晚棠知道大嫂漕帮出身，身手不凡，且性子泼辣不拘小节。担忧她真打将出去反而会吃亏，赶忙上前拦住。

傅明轩也趁势架住自己亲娘：“这回来的不是沈家的管家，说是沈家的当家大老爷。”

一听说是沈家的当家大老爷都来了，刘氏脚步一顿，只是面上仍不好看。

说起来事情源头便是这沈家大老爷……的太叔公，也就是大老爷他爷爷的父亲的亲弟弟，沈家人都称其为老太爷。

老太爷今年已是九十八岁高龄。要说杭宁府也并非没有百岁老人，前年府台大人还给三水县枫桥村的一位百岁老人颁了个“椿萱并茂”的牌匾已彰治下家风醇厚，百姓安享天伦。可这沈府老太爷不仅年纪大，他辈分还高，辈分高就算了，关键他们家还有钱没处使。这不据说最近老太爷生了点病，起不来床了，家里人能做的都做了，就是不见起色。

刘氏越想越气，胸脯起伏，狠狠啐了一口：“好个孝顺侄孙子！为了他那快入土的老叔太爷，脸皮都不要了！”

说到此处她想起前日那封措辞恭敬却字字荒唐的求亲帖：问傅先生安，沈公寂年近期颐，沉疴难起，经观星客指点，需迎娶一位命格相合之女子为妻，方能渡过难关。某遍寻合城闺秀，唯傅家小姐八字相契，故特遣冰人携重礼诚心求娶。落款是沈家家主沈舟。

这帖子差点就被傅明轩给撕了，刘氏也难得赞同自己这顽劣的儿子一回。

“说的倒好听，不就是冲喜？怎么有钱人家九十八岁的老头子是人，咱们平常人家二十出头的姑娘家就不是人？这帖子怎么好意思递的出手的！”

傅明轩道：“也不知道他家如何得知小姑的八字！”

刘氏冷哼一声：“有钱能使鬼推磨呗，怕不是杭宁府所有稳婆媒婆都被他们筛过一遍了！”

还以为上回那沈管家带了重礼和冰人被傅晚棠的爹傅承业劝回去了，这事就了了，没想到这次沈大老爷亲自上门了。

傅晚棠替大嫂顺了顺气：“大嫂放心，我早年便发愿效仿姑婆，一辈子不嫁人，所以上回便和父亲讲了管他沈家说破天去我也万不会同意的。”

刘氏食指轻点了一下傅晚棠的额头：“不同意便不同意，终身不嫁又是哪门子傻话？你丫头片子还是不懂！”

傅晚棠心想，大嫂还以为自己是说气话，便也没有解释。

隔了一会药房的伙计小秋过来传话，说沈家大老爷已经走了，老爷让他们不必惊慌。

刘世贞和傅明轩这才松了口气，但眉宇间的郁气未散。

第一次拒绝，沈家留下了价值不菲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态度谦卑，只说请傅家再考虑。

第二次拒绝，沈家抬来了整箱的百年野山参和西域肉苁蓉。沈大老爷亲自上门言辞恳切，言明老太爷病势危殆，实乃救命之举。

有一有二怕是还有三。

晚间饭桌上气氛沉闷。沈家送来的重礼箱子堆在厅角。傅承业沉着脸：“明儿一早就差人原封不动抬回去！现在人多眼杂，莫要再生枝节。”他最忧心的还是女儿的名声。

傅晚棠大哥傅长枫点头附和：“是这话。再金贵的药材，我傅家也不做那卖女求荣的事！” 这话意有所指，傅承业瞪了儿子一眼，心中苦涩。想他傅家世代行医，本本份份，怎就摊上这等荒唐事？

傅晚棠默默扒着饭，看着父亲鬓角新添的霜色，大哥紧锁的眉头，大嫂食不甘味的模样，连六岁的小侄女明怡都乖巧地不敢吵闹，她忽然觉得刚吃的两碗米饭有些哽喉。自己这心宽的是不是太没心没肺了些？

晚间回房姑婆差了身边的小丫头喊她过去，说是有事相商。傅晚棠心头一紧。姑婆鲜少主动寻人，定有大事！她立刻随丫头赶往偏院，还交代小丫头回房休息，不必伺候。

推开偏院的木门，光线昏暗的屋内只点着一盏油灯，姑婆傅青衣盘膝坐在蒲团上，背对着门。

“姑婆！”

傅晚棠在门口喊了一声，听到动静傅青衣缓缓转过身。傅晚棠倒吸一口冷气！原本姑婆身形消瘦，但精神尚佳，现在姑婆脸色却异常苍白，嘴角残留着未擦净的血渍，双眼布满了血丝，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姑婆！您怎么了？！” 傅晚棠惊呼，疾步上前想搀扶。

傅青衣死死掐住傅晚棠的手腕，傅晚棠不敢用力，反而被姑婆她拖着蹲下身来与姑婆视线平视。

傅青衣盯住傅晚棠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嘶哑：“血月临空，孤鸾泣露！”

她忽而提高音量又重复一遍，语带不甘：“血月临空，孤鸾泣露啊！”

傅晚棠心中有数，瞳孔皱缩：“姑婆，这是？”

傅青衣从蒲团前拿出三枚铜钱和一只将近碎掉的龟甲。

“晚棠，我替你起了一卦。”

傅晚棠心道果然如自己所想，苦笑了一声：“是凶卦。”

傅青衣站起身来，转了个身，面朝着院子里的月亮，闭了眼深呼吸后又睁开：“这是绝煞之卦啊晚棠！”

傅青衣突然间转过身来再次抓着傅晚棠的胳膊：“筋骨尽碎，魂飞魄散之命！” 她喘息着，嘴角再次溢出血沫：“我傅家身为江南行走，自认对得起任何人，可傅家女的命运怎么会如此！”

亲耳听姑婆所讲，傅晚棠心更沉到谷底。但面上还是强颜欢笑：“恐是我们做这行当于命格一事有些有妨碍。”

傅青衣慈爱的抚了抚傅晚棠的头发：“你嫂子总笑话你心大，我看她说的不错。都这样了你还笑的出来。”

“姑婆，不笑我还能哭阿！”傅晚棠看姑婆恢复了点精神，又仔细观察姑婆神情，自己口中念叨：血月临空，孤鸾泣露啊……她思绪翻转，然后道：“姑婆你总说我学艺不精，但这卦象我也懂。血月临空乃大凶之兆，孤鸾泣露是说必定身陷死劫。我看这卦象不全，姑婆定是为我又劳累卜卦解求生之法这才损耗心神，心力交瘁。”

“不错！”傅青衣点头，面露欣慰。不过她话锋一转却问道：“沈家今日又来提亲了？”

傅晚棠不明所以，却也顺着姑婆话头：“您也知道了？！”她只没想到姑婆不甚过问家事，这事竟传到了姑婆耳中。

傅青衣沉眉思忖，在屋内来回走动，思来想去然后开口道：“这沈家我已差人打听过，主宅在城西富康坊，老太爷常年在西郊的庄子上并不露面，十分低调，常人都不晓得他们家还有这么个老太爷。”

傅晚棠心有疑虑，问出口：“姑婆打听的如此仔细，可是这沈家与卦象有关？”

“卦象显示：魁星启明，逢西则解…..生机在西边呐…..”

傅晚棠看着姑婆的脸，有些难以置信：“西…..只因沈家老太爷住在西郊庄子就…..”

傅青衣打断傅晚棠话头：“非也，我本想以西字再次卜卦，可得到了无解之卦，龟壳破裂，人遭反噬。”

傅青衣咳嗽几声，傅晚棠替她顺了顺气，她又接着补充道：“无解乃是天机晦暗，不可强行窥探之意，我逆天而为已遭反噬，晚棠啊这西字已是窥得的最后一线微光，也是唯一的生机所在啊……”

傅晚棠心下大恫，看着姑婆嘴角未擦干的血迹道：“姑婆，您为我损耗心神，晚棠寝食难安。”

傅青衣轻拍傅晚棠手臂：“依我之见那沈家并不如表面看着那么简单，沈家今次大张旗鼓要为老太爷办求娶之事，此举本就可疑，这是其一，其二你的命格你我心知肚明，说他与你命格相契，这事就不同寻常，其三….我翻遍《天下志》《杭宁府志》《镜湖城志》，虽书页残破不堪，却都有镜湖之西大战之殇语焉不详的描述，具体发生何事像是被人为抹去。沈家盘踞镜湖城大几百年，沈家庄园又坐落在镜湖的正西，占地广袤。所以我才有所怀疑。”

傅晚棠这才知道姑婆为了自己所做良多，心下大受震动，她道：“由此可见或许沈家真的是西之所指。”

傅青衣点头：“你本是孤煞命格，不宜嫁人生子。我知你早就发愿终身不嫁。可如今既是他们诚心求娶，你正好借此机会去寻一线生机！若以后他们家真有个三长两短也不关你事，你也不必自责。”

傅晚棠朝着傅青衣道：“姑婆我懂了，沈家再来时我就答应求亲，是非因果，皆在此一举！”

傅晚棠深知性命为重，既然能有一线生机又何必扭捏，何况只是嫁过去与个老头子做个名义上的夫妻罢了，又不会少块肉！以老头子的年纪说不定没两年他就两脚一蹬驾鹤西去了呢。如若沈家并非西之所指，那她也只能认命。

傅青衣见她神情松动：“此事就如此定下，你父亲那里我自有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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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绝煞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