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狱。
听见有脚步声传来,闲得无聊的宋岩抓着栏杆往外看,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小楹?你,你怎么来了!”
宋楹循声望去。
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到父兄是哪一世了。
看着胡子拉碴的大哥,宋楹眼眶又酸又涨,加快脚步走上前。
“父亲,大哥,你们最近还好吗?”
一道瘦削单薄的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
宋清沛上下打量一圈女儿,确定她这段时间过得不差,露出欣慰的笑容:“王爷对我们很好,你不用担心。”
“是啊,父亲在刑部大牢里病了,还是王爷派人安排了大夫抓药,才治好的。”
宋岩显然也对江玄聿颇为感激。
宋楹心里一揪,急急看向宋清沛:“父亲病了?”
“呵呵,风寒而已,早就痊愈了。”
宋清沛瞪了一眼口无遮拦的倒霉儿子,转移话题。
“黑水狱可不是一般人该来的地方,你怎么进来的?”
宋楹吸吸鼻子:“我现在在给王爷调香,求他放我进来的。”
她轻描淡写地将自己和江玄聿的交易一语带过。
宋清沛皱皱眉头,却什么也没多问。
宋岩道:“小楹,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们?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什么困难了?”
宋楹摇摇头:“我是有事想问父亲。”
听见这话,宋清沛回过神:“什么事?”
宋楹看着父亲的双眼,问出自己最在意的一个问题。
“父亲,此案最初查出的那批劣质丝货,是不是另有隐情?”
宋清沛一愣。
片刻,他咳嗽一声,目光别开。
“小楹,这件事——”
听到熟悉的搪塞语气,宋楹打断他:“我既然来了这里,自然已经有了证据。”
她抓着栏杆急切道:“父亲,那个人害你沦落到这般地步,你竟还要维护他吗?”
宋清沛却叹了一口气:“若我没有违反规矩办事,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就算父亲在此事上有错,也不至于流放!”
宋楹吸吸鼻子,有些委屈。
“你们当真想去到那么远的地方,一辈子都见不到我吗?”
父子二人沉默。
宋楹再次开口,声音里已然带上哭腔:“我孤身一人,在这里被人欺负也没人帮我……父亲,你当真要为了那个人,放弃女儿?”
“被人欺负?”宋清沛皱眉,“怎么会,你日后是四皇子妃,谁会欺负你?”
“那可多了。”
想起过往的经历,宋楹笑得讥讽。
“不说其他,四殿下那么多红颜知己,凭什么让我一个罪臣之女成为皇子妃?”
父子二人面露愕然。
宋岩不解:“可是,你们的婚约是先帝定下,岂能违背?”
宋楹看着他们全然不似作伪的神情,这才明白他们当初为何会头也不回地抛下她,流放远地。
江定霭真是会演,让她的父兄深信不疑,觉得他会照顾她一辈子。
“对了,父兄还不知道吧?江定霭前段时间刚刚来找我,说自己找到了真爱,要我主动退婚。”
“什么!”就算再如何好脾气,宋清沛也不由怒意勃发,一拳砸在栏杆上,“他怎么敢!”
父亲的反应比想象中还要大。
宋楹再接再厉,将自己的惨况十倍百倍地吐露出来。
倒也不算撒谎,那都是些前世的事情。
尤其是最初的那几世,她一个骤然从云端跌落的大小姐,谁不想踩上一脚?
别说当面羞辱,动手打骂的都有。
偏偏她从小被父兄教养得太过善良,连反击都柔弱得可笑,竟然还想着跟人讲道理。
系统要求她攻略四皇子。
为了讨好对方,她是当真忍气吞声了好多年,如今随便找出几件事来,都能将人说得潸然泪下。
“他,他们竟敢……”
宋清沛听得揪心,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在外面受到这般磋磨,气得差点站不住。
宋岩忙扶着他坐下:“您别生气,身体要紧。”
宋楹生怕把父亲气出个好歹来,忙道:“都过去了,父亲你别生气。”
趁着间隙,狱卒拿着钥匙讨好地跑近:“宋姑娘,王爷吩咐我给您开门。”
“有劳了,替我谢谢王爷。”
“您太客气了。”
狱卒开完门便远远走开,免得影响他们一家人叙旧。
宋楹走进牢房:“父亲,大哥,你们若是离开,我日后只能任人搓圆捏扁,所以此案一定要翻。”
宋岩也道:“父亲,那个要求你违规办事的人,到底是谁啊!”
宋清沛渐渐缓过气来。
他叹息一声:“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我也不瞒着,事实上,当初劝我帮忙的正是四殿下。”
去年春季多雨。
外地的货物耽搁是常事。
其中南城丝最为娇贵,半点湿气沾不得。
可是眼看就要到月底了,车队的影子还瞧不见一个。
江定霭就是这个时候找上门来的。
他请宋清沛帮忙,先将它入库记下,免得日后查到这批货来晚了,定罪送货之人。
四皇子言辞恳切,宋清沛不疑有他,便帮了这个忙。
殊不知这是个针对自己的陷阱。
听完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宋楹不由得想起了赌咒发誓的二皇子。
那位的直觉……居然真的还挺灵?
这么多年来,宋楹从来没想过,父兄的案件竟然和江定霭有关系。
“父亲为何不早些说出这件事?”
宋清沛摇了摇头:“这不过是个小事,我和你大哥身上的罪名也不止这一项,何必牵扯四殿下。”
宋楹看着他,苦笑一声:“父亲是想让江定霭承情,别忘了履行婚约,日后照顾我吧?”
宋清沛叹息。
“他既然能够陷害你,又怎么会遵守诺言?”宋楹冷笑一声。
她只恨上辈子才捅了江定霭一刀,让他死得太痛快了。
宋岩却有着不同的想法:“四殿下会不会也是被下面的人欺瞒了?”
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未来妹夫竟是这种人。
宋楹看向大哥。
在这一桩桩的罪名当中,最大的一项莫过于贪墨赈灾银两。
这件事和宋岩有关。
他在外地当知府,去年受灾的地方正在他的管辖以内,赈灾银两不知所踪,他难辞其咎。
宋楹笃定大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也怕他遗漏疏忽了什么,便问:“大哥,赈灾银两一事,你仔细想想,可有什么细节忽略了?”
宋岩摇头叹道:“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天灾来得突然,晚一炷香就是数不清的人命,我当时忙得好些天没合眼,很多事情都是乱的。”
“但是等京城收到消息,再拨下赈灾银两,灾区最紧急的那段时间应该已经过去了。”宋楹上前一步,“大哥,你再好好想想,当时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宋岩眉头紧皱。
“为了防止底下的人贪墨,我当初下令,大额调度都需要以我的令牌为准。”
“然而,所有人都说,那大笔银两被人运走时,出示的正是知府令牌。”
“可我明明随身携带令牌,每次交给旁人使用都有记录,而且绝不超过一个时辰!”
宋楹追问:“你的令牌离手,当真从未超过一个时辰?”
“绝对没有!我都是亲手交出去的,就怕有人趁着灾情浑水摸鱼!”宋岩叹息,“唉……只能怪我识人不清,落得如此下场,也只能是活该。”
这番话听得宋楹眉头紧皱。
她的父兄习惯不论出了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包括之前的她自己也是这样。
结果便是——整整齐齐的一家冤大头。
“好了,”见这里问不出什么,宋楹起身,“总之,你们先在这儿待着,我一定会查清楚真相,救你们出去。”
“小楹。”宋清沛叫住她,“你不必太在意我们,先照顾好你自己,别受委屈。”
宋楹笑笑:“放心吧,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我,没人能欺负。”
说完,她转身离开黑水狱。
一家人的对话,系统听得清清楚楚:“……你想对攻略目标干什么?”
宋楹活动着手腕,克制住自己找上门揍人的冲动:“不是我想对他干什么,是他到底对我的父兄干了什么。”
系统又问:“如果害你父兄的真的是他,你要送他进监狱么?”
“那当然。”宋楹不假思索。
任何一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可是……”
系统陷入纠结。
一方面,它明白宿主行为的底层逻辑是正确的,但另一方面,这个行为显然已经跟任务目标背道而驰。
宋楹才懒得关心系统在想些什么。
回忆过去,她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每一次她对江定霭提出自己想将流放的父兄救回来,对方都表现得兴致缺缺,甚至不耐烦?
她起初以为那是因为他自私,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懒得做。
如今才发现,这很有可能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虽然不知道父兄身上的其他罪名是否与江定霭有关,但光是已知的这条,就足够了。
江定霭不仅害了她的父亲,还反复利用她。
用得上的时候好声好气,用不上了就一脚踹开。
每次给了她希望,转眼又让她堕入绝望之中……
一想到要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宋楹就觉得痛苦和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