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倒也学得很快。”
宋清晏再而对上沈梧的目光,淡淡的笑意蔓延开来,他稍顿了顿,道:“魔界少宗主,宋清晏。”
“我要溯善恶因果,殿下要辨真假是非,那么现在,殿下可还信我?”
沈梧微怔,似乎有些讶然他这样坦白,她不动声色地抽回目光,低下了声。
“你大概知晓我的身份,为何还那样问?”
“大概,”宋清晏声调也渐低,微弱的气息随之拂动,“是想要听见殿下亲口说罢。”
“你方才提及的,同一类的事。是否可以交换?”
呼出的气息在白光下若隐若现,“殿下很聪明。只是容昼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殿下想从哪里听起?”
沈梧深吸一口气,随后闭上了眼,道:“我正行继承考核,如今破绽未露,我猜测或与他相关。”
“容昼此人,并非人间客,与其兄容夜同拜长老殿祝烬玄门下。千年前的一场浩劫,他被贬下仙界,堕而成魔。”
“怪不得他曾与你交手,听来你赢了他。”
“我倒还以为,殿下会先疑心这场千年浩劫。”
“那么,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今仙魔两界交恶,是众所周知的事,倒也颇具渊源,由来便是这场浩劫。那时四界初具雏形,仙魔两界大战,生灵涂炭、寸草不生。”
“长老殿出面联合神界,想要终止这场战争,长老殿为首便是祝烬玄。”
宋清晏的面色波澜不惊,千年前的那场战争仿若正在眼前,“祝烬玄携两位神使下魔界,却暗中朝仙界发了两封密诏。”
“那两封密诏内容至今不明,得知者仅其座下弟子。可战争还未休止,容昼便截其中一封勾结魔界反水宗门,祝烬玄无力回天,身死于仙魔对峙。”
“自此容昼背叛仙界,堕落为魔。”
听及此,沈梧不禁皱起眉来,“是什么密诏,值得他背叛宗门仙界,堕入魔道?”
“孤证独立,也死无对证了。”
“上述是古籍所载,”宋清晏抬起手,掌心向上,只见孤本幻化落上,他的语调泛轻,又道:“殿下仅有此疑问么?”
沈梧拍了拍手,将掌内的冷汗如灰尘抖落,“原来是古籍所载,怪不得这样含糊其辞,如真要发问,大概疑点重重。”
“不过话说回来,宗门之内,容氏兄弟的关系如何?”
宋清晏漫不经心地捻起扉页,“容昼此人心性耿直坦率,好诗书,待人和睦。容夜则性沉深,通音律,内有城府。”
“兄弟二人,虽昼与夜、迥然有别,却兄友弟恭、手足情深。”
“这些,也都是古籍所载?”
沈梧几分好奇地探过头去,想要看一看他掌心的那本古籍,却见宋清晏并未动作,只是抬起眼来,对上了她的眼眸。
“是。现在我念完了,殿下有何种感想?”
“一问一答,并无不妥。”
“只是这样?”
被那目光盯得心虚,沈梧干笑几声,“我与他接触不多,若真要说,那般形容他‘耿直坦率’,不太妥当。”
“殿下所言不虚,只是不知道,如若是殿下,将会如何评点?”
见他敛起目光,沈梧也渐渐严肃起来,“我倒觉得,形容容夜的那番,很适合我见过的‘他’。”
“通常堕而入魔,性情难免大变,”宋清晏沉吟片刻,又抬起眼,“那时我在魔界与他交战,他已变为如此地步。”
“至于容夜,若两人兄友弟恭,容昼背叛宗门,如今大概早也反目成仇了。”
“是么,”宋清晏的语调放轻了许多,似有所斟酌,“这本古籍来自魔界**,真伪不辨。约莫殿下想听,提及几分罢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
沈梧也若有所思,轻声叹道。
“九婴,当真在此?”
她一转话锋,将话题引入至九婴这里,既然容昼此处无法轻易找出破绽,或许玄妙另藏他处。
“殿下,”宋清晏眸中浮现几分浅笑,“我与殿下相同,并不全知。”
“既然要将话铺平说开,宋殿下也不应有所保留罢。”沈梧换作了半分审视,刻意忽略了那浅淡的笑意。
宋清晏拂过宽袖,站起身来,霎那间的白光倾泻,落在了他的肩上。
“若是有所保留,殿下更胜我一筹。”
沈梧见招拆招,“宋殿下仅仅揣摩我之所欲闻,却并非披露全貌。颠倒善恶因果,我又如何明辨是非?”
“那么,殿下依旧不信我?”
尾调未平,沈梧稍定心神,背过的手不动声色地捏起诀来,她暗下了声,“试探纠缠,教我如何信你?”
波涛的水浪悬在半空,脖颈上佩戴的玉件泛起温热,继而化作金光结界护身,灵波涌动,如利剑长驱直入,沈梧竭力凝起心神,却仍然被余震撞退几步。
宋清晏定在原地,并未闪躲,任凭那灵波入体,尖锐碎刀插入胸腔,素净的毛氅也沾染上鲜血。
气血翻涌,他也踉跄着后退,那一击并不轻,他倾下身捂住胸口,闷出一口黑血来。
半跪坐在潮湿的石板上,他堪堪抬起头,眸中的笑意犹存,“殿下,”他的声音略显暗哑,又抬手渡过灵力来,“你伤刚好,不宜动气。”
沈梧复杂地站在原地,见源源不断的灵力涌来,她走上前,想要扶起他,可服软的话却仍在嘴边,她别过目光。
攀上的手臂反环住她的手腕,为她把起脉来。
宋清晏缓缓闭上了眼眸,沉静由波澜的心底涌来,跳动的脉搏与错拍的心跳同频。
沈梧垂下眼眸,能见他低下头来的模样。
她心内久久不平,想要开口却不知说些什么。
为何不躲。
“为何不躲。”
柔软的心意却成生硬的语调来,“我的内力在你之下,即便有灵力加持,你依旧抵得过这一击。”
“殿下不是说,不能信我么?”
他的心在透亮的白光下剖开,要让沈梧看得见纷飞的尘埃,以及涌动的暗流。
汇在阴冷坑洞内的黑水浸入了宽大的衣袖,将那明紫染作水墨,凌冽的寒潮刺入百骸,他咳出白雾来。
“要解此劫,需灵力链接才好。”
宋清晏的语调放得极轻,似是一声轻叹。
沈梧不明所以,问道:“什么?”
宋清晏垂下眼眸,细长的睫羽扫过阴影,沈梧看不太清他的神色,只听他稍抬高了音量,继续道:“如今的容昼,不知从何借力,如要对付,必要与殿下联手才好。”
见他语气迟缓,沈梧才恍然他的欲言又止。
原来不便透露,是顾虑她不愿联手么。
“只是这样的缘故,值得你挡下这一击?”
她半信半疑地见他神色,却瞧不出几分端倪,“是九婴的事?”
待到疑心他的动机,宋清晏才苍白着脸,分辨起来。“殿下,是我的顾虑。”
他的目光游移起来,落在了沈梧脖颈间的玉件上,“敌暗我明,此时联手恐打草惊蛇。再者,殿下正行考核,若轻率行事,则全盘皆输。”
未待他顾虑完全,沈梧直率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并非输不起。”
宋清晏定定地望向她,沉吟几番,有些欲言又止。
“宋清晏,我并非言而无信之人,也并非优柔寡断,只是一点。”
沈梧顿了顿,眼眸闪烁着坚定,“不求休戚与共,但愿推心置腹。”
宋清晏怔住了神。
“好,与殿下联手,是我的荣幸。”
他站起了身,渐渐踱步沈梧身旁坐下,他伸出了手,“灵力链接,需双方凝神静气,自定契约,而后同神同感,互有感应,殿下可愿意?”
沈梧不语,只是自顾自地伸出了手,与宋清晏的紧握。
两人凝神屏气,闭上了眼。
几股气息运作在两人之间,暗焰渐与寒水熔合,凝作了死火,循在波涛的水流之列,你中有我,而我中有你。
与从前并肩相似,两人的契合度极高,毫无链接的痛苦与惊惧,仿若天作之合。
宋清晏率先睁开了眼,搭上脉搏的手缓缓移开,“其实从前九婴暴动、容昼现身之时,我便有所疑心了。”
沈梧也渐睁开眼,问道:“疑心什么?”
“那是幻境,”宋清晏的语气沉重几分,有所思虑,才又继续道:“我们初遇时,我也见过那幻境。”
沈梧出神起来,她想起了看见的那只伤鹿,意识也模糊起来,那幻境,她也见过。
“原来那时,就已经开始有破绽了。”
“什么?”
“初见那‘九婴’时,我见到的并非九婴,而是伤鹿。”
“伤鹿?”
“那时你探查九婴,见到的,便是我见过的那头伤鹿。”
提及那日,宋清晏微不可察地蹙起了眉,“它身旁的那具骸骨,是魔族其中的一支。”
“是容昼所为么?”
“不大像他的作风,但确为诡异。九婴未必认主,现下行踪不明。”
“九婴也是从魔界所出么?”
“是。与此同时,魔族的其中一支也失去踪迹。”
“这一支,是那具骸骨所在的种族?”揣摩着他的神色,沈梧试探地问道。
宋清晏抬起眼,“巧合便是如此。”
“究竟会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