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城医院
在封清许突然冲出来之前,裴泽初正看着手里的单据准备去给裴泽炎拿药。
刚走到一处帘子前,穿着校服披头散发的女孩儿直直朝他的方向冲了过来,接着一头杵在了他的小腿上,估计是跑得太急,撞上来的冲击力很大。
裴泽初被撞得后退一步,下意识伸手准备扶人,没想到对方毫不客气地两手抓着他的脚,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好似身后有豺狼虎豹一般,不等身体站直就又往前冲。
裴泽初虽有些不适应但没出声,只当对方无心之失,退后一步拉开距离,顺势侧身为她让开了通道。
谁承想,女孩儿前脚刚跑出去,后脚追出来的护士便开始大喊着她的名字。
这个名字让裴泽初迈出去的脚步停了下来,封这个姓不多见,以清许为名又很容易让人记住。
联系刚刚一扫而过的血迹和飞奔而出的举动,裴泽初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出去。
他没跟的太紧,始终保持着往常的步速,等对方进了巷子,站在巷口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才跟着走近。
这是一条寿材巷,巷口褪了色的指示牌上标着医院太平间往前五百米,巷子里的小店门房低矮,门框看着刚刚到他鼻梁,店里门窗紧闭不像有人的样子。
另一侧斑驳的墙面上间隔几米就写着褪了色的拆字,顺着墙根的地上堆满了不明垃圾,地上用砖铺就的小道还渗着污水,避着水坑刚走了一多半,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堵灰白砖墙前。
裴泽初本想从人群后绕行,眼角余光扫过发现了穿校服的女孩儿,长发遮挡着两颊,一条腿向后,洗得发白的帆布鞋蹬在墙上,姿态悠闲地靠着墙抠着指甲,浑身上下沾满了灰尘却透着股奇异的悠闲,站在人群中心丝毫不见怯懦,抬眼看人时一双狐狸眼闪闪发亮,只是眼神里尽是冷漠和嘲弄。
那一刻裴泽初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可一下秒女孩儿不耐烦地抬眼望天,眼角下的痣紧跟着暴露,又让他选择了站在人群后静观其变。
出声横插一脚只是看她年龄小不忍心,等对方与他四目相对,狐狸眼微微睁大,随着距离的靠近,他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震惊、慌张、防备甚至是躲闪…..唯独没有与年龄相匹配的懵懂。
仰起头时看过来时脸上有灰有血,青一块紫一块,新伤盖旧伤,除了那双狐狸眼和眼角的痣,与八年前的那个小女孩儿大相径庭。
裴泽初皱了皱眉,回想到封清许那一身的伤,仓皇逃跑也有了解释,他直觉封光说得并不是一时的气话,打断腿是真的有可能发生的事。
但这终究是人家家事,又非亲非故更不好插手了。
裴泽初默不作声地想着对策,裴泽宇又补充道:“结合之前的资助情况,我又去村里问了问,封清许的爷爷奶奶虽然一辈子都在务农,经济条件在村里算不错的了,只不过积蓄基本都贴补给封光做生意了。还有她那个嫁到外地的姑姑,出嫁的时候想跟家里要嫁妆,家里没同意,嫁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所以家里长年只有她的爷爷奶奶和她,是这几年封光从外省回来了,回家次数多了些。他虽然很少在人前打封清许,但其实村里人都知道。”
时隔多年,裴泽初对封清许的情况只剩下了模糊的印象,只记得她一直是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
现在听到详细许多的信息,他又问了跟当年一样的问题:“那她妈妈呢?”
“在她两三岁的时候就跟封光离婚了,听说是封光家暴,女方受不了要离婚,封光不同意还把小舅子捅了一刀,因为不想坐牢才在离婚协议上签的字,之后就了无音信了,当时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
裴泽宇将村里津津乐道的八卦说得四平八稳,略过了大妈们对于封家一家人的评价,只转述前因后果。
最后他总结说:“单这些就能知道,资助金肯定是没用在封清许身上,我担心惹祸上身,就没有给封光打电话确认。”
裴泽初沿着回廊走了一圈,边看着墙上的石刻边静静听着,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在他说完后停在廊下看着院中的那棵与祠堂同龄的雪松出神。
裴泽宇观察裴泽初陷入沉思的模样,思索裴家的资助范围是在凤城周边村镇,只有封清许是远在千里外的小城市,他想不通除了这一点,封清许还有哪里是特殊的,可以让裴泽初在忽略了八年之后突然提起。
裴泽宇忍不住问:“哥,封家有哪里不一样吗?还是这个封清许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裴泽初稍稍回了些神,视线依旧落在院中,声线却冷峻了许多,反问道:“封家有哪里跟普通人家一样吗?”
这话既像是在问裴泽宇,又像是自言自语。
裴泽宇在这句反问中听出了一丝不悦,这不是他的本意,只是因为太关注于裴泽初的出发点,而并非这一家人。
裴泽宇没有过多解释,只顺着他的意思询问道:“那接下来,需要帮忙找找封清许的下落吗?”
裴泽初却又恢复了没什么波澜的语气:“回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人各有命,先这样吧!”
裴泽宇最终也没能弄清楚裴泽初和封家到底有什么渊源,再者他的先这样吧就说明不打算再深究下去的意思,看来封家也没有特殊到哪里去,只能将其归为未来裴家家主变得更坚定的社会责任感。
****
清许跟陆曼在凤城租了个十平米的小次卧,进门除了一张双人床,再就只有一个床头柜,清许又添置了一个小方桌和简易衣架,勉强布置了她们临时的家。
小次卧是房东用隔断隔出来的,只有面向走廊的那一面靠近天花板的位置有一扇小窗户,白天也得开着灯。
清许担心对陆曼眼睛不好,又买了个小台灯,在她做手工的时候可以看得清楚一点。
不过陆曼担心费电,总是在清许出门后也跟着出门,抱着盒子去小区的亭子里做手工。
她没有问清许第一次来凤城为什么会熟门熟路找到这儿,落脚凤城的第一天就定好了短租的房子,又去市场批发了一些珠串花绳,快速安排好了她们的生活就出去找工作了。
这几天她总是早出晚归,早上出去时还清清爽爽的扎着马尾,晚上回来总是汗津津的,头发贴着头皮,脸上没好透的淤青又被细细密密的红点盖住。
吃饭时清许又忍不住用手去挠,陆曼早有预料般率先抓住了她的手,拿起旁边的纸片帮她扇风缓解搔痒,看着她的眼神除了担忧,还有很多话想说。
清许一碗粥喝得狼吞虎咽,头都快埋到了碗里,眼角余光仍然无法忽视那道忧心忡忡的视线。
碗刚放下,一张纸放在桌面上推到了她眼前,纸上方方正正的写着:蓉蓉,我不是小孩子,不用你照顾。
清许看完字又抬头去看陆曼,看见她一天比一天明显的眼下乌青和每天晚上帮自己扇扇子的手。
她握住放在桌上的手翻到手掌,除了拇指和食指上的陈年老茧,其他指腹也多了许多红肿。
清许考虑再三,为了让她能踏踏实实睡个好觉,一五一十道:“陆姨,我这几天找了个发传单的工作,工作不难还可以在市里转悠。我看了下,凤城的大学很多,景点也多,我们可以去那些地方卖你做的那些首饰,等有了生意我就不发传单了,白天找个稳定的工作,晚上我们一起出去摆摊儿。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租一个长租房了。”
陆曼抽出手点了点桌上的笔和纸,一脸疑问地看向清许,见清许只看着桌面不说话,陆曼便将疑问写了出来,问她:那你什么时间学习?
接着又写:我也可以白天出去工作,晚上…..
她没写完,清许就抽走了笔,让她的手可以休息一下,同时果断的回绝她的提议:“不行,你不能做太累的工作。”
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好,又补充道,“我底子好,最后这点时间学不学都一样,能考上的。陆姨,你手巧,做的首饰比店里的都好看,出去找其他工作划不来的。”
听她这么说,陆曼才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随后又开始比划,清许能看懂,她是想让她也别干太苦太累的工作,要找时间学习,所以她什么都没说,冲她笑笑想让她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