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许从日料店出来直奔旁边的商场,拎着那些购物袋径直进了洗手间,将脸上的妆容卸干净后,对照着购物袋一家家进去,等再出商场时两手空空,只剩下了身上的那件白衬衫。
下午临近下班时,保险公司的业务员终于开了单,客户坐在这儿一个下午了,面前的桌子上铺了整整一桌子的保险宣传单。
清许刚坐下时只要手指碰到哪张,业务员便会立刻热情地介绍一遍,但她通常不会给什么太大的反应就又拿起另一张,渐渐的业务员热情消失殆尽了。
业务员也不想以貌取人,可清许穿着简单的白短袖牛仔短裤,帆布鞋,素面朝天的扎了个丸子头,浑身上下衣服不超过一百块。
看起来真不像是会买保险的客户,好在她也不怎么问问题,销售也没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就在打电话的空闲里给她添杯水。
一直到接待的业务员频频看表时,清许才将桌子上的宣传页收拢到一起,抬手冲她招了招手。
等业务员走近,清许将放在上面的几张宣传页连带两张身份证推到她的面前。
业务员在扫到重疾险和意外险时眼神明显亮了一瞬,不需要她再次重复,清许伸手指尖在几张宣传页上点了点。
她说:“这几项保险单买或者组合,麻烦您看着整合一下,我都要双份。”
业务员见她几乎罗列了所有的人身保险,担心她不明白投保要求,又问了句:“这些您刚才认真看过了吗?咱们有些保险是需要提供目前的身体健康证明的哦。”
清许神色自若地说:“看过了,先签三年,需要什么证明材料我随时出。”
再次得到确认的业务员办事效率极高,一边指点清许填写信息,一面又将各个险种复述一遍,需要的材料一一交代清楚。
清许没有任何犹疑地在所有受益人的位置填上了陆曼的名字。
她心满意足地回了小出租屋,斗志满满地准备迎接新的生活,可只要闭上眼,噩梦就会袭来。
她梦见站在豪华精致的洗手间里,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她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试着将嘴角扯出得体的弧度,却惊觉笑得比哭还难看。
清许用拇指将两颊过分鲜艳的腮红用力抹掉,又凑近了去看眼角有些晕染开来的眼线,不期然对上了镜子里的那双眼睛,里面充斥着讥讽和失望。
她仿佛透过这双眼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又回到了前世的境遇。
那是最后一天在夜总会上班,她蹬着恨天高站在一排小姐妹中间,浓烈的妆容遮盖不住面容的惨淡。
浑浑噩噩的脑袋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进的这间包间,依次报名字时失魂落魄之下说出了本名。
等她被提醒回过神来准备重新自我介绍时,包间里唯一的客人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二十岁的裴泽初翘着二郎腿指了指她问:“你说,你叫什么?”
清许忙露出甜腻的笑脸,刻意夹起嗓子回:“哥,我叫娜娜。”
“不是这个,本来的名字,封什么?”裴泽初不耐烦地再次问。
清许顿了一下,很快又回:“封清许。”
裴泽初狐疑地打量起她,目光几乎是一寸一寸从她的头顶缓慢地移到了脚尖。
随后他坐直身体,不太确定地继续问道:“封建的封,问渠哪得清如许的清许?”
清许被他严肃的语气问得一愣,还以为是封光的债主找到了自己,一时间也不敢轻易回答。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在经理的催促下,模棱两可地答:“应该是吧。”
得到答案的裴泽初又快速将她打量了一遍,探究的眼神像是想要透过她看出点什么。
经理见裴泽初对清许格外关注,赶忙将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
临走前在清许耳边低声嘱咐:“这可是位财神爷,把握机会。”
可清许刚扭着腰走到裴泽初身边,指尖还没碰到对方的胳膊,裴泽初就像是沾到了脏东西一般,抬腿起身直接坐到了沙发的另一头。
清许识趣的没再追过去,正襟危坐在原位,默不作声地看着裴泽初一个人喝完了桌上所有的酒。
喝到最后,他伸出食指指尖隔空描摹着她。
从她大红的脚指甲顺着纤瘦的脚踝往上,到能看得见底裤的大腿根,一路勾勒到露着半个胸脯的□□,最终停在了她刻意装出谄媚的狐狸眼上。
他一字一顿地念着她的名字,接着又摇着头嗤笑一声,仿佛在说,这种地方的女人怎么会叫清许?
随后,他又醉醺醺地说:“你看看你穿得什么玩意儿?脸白得跟鬼一样。”
清许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与那双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睛对视,等待着财神爷更加刻薄的讥讽。
可裴泽初倒像是多看她一眼都嫌多,颤颤巍巍起身将一张卡甩在了她面前的茶几上。
带着毫不遮掩的失望和鄙夷说:“先敬罗衣后敬人,去买几件像样的衣服,有个人想见你。”
清许陡然睁开双眼,黑暗包裹着周身,让她一时间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现实。
前世的她明明遇见的是裴泽炎,可在她的梦里,全部变成了裴泽初的脸,真真切切的听见了他的声音。
她努力平复着呼吸,用有些发抖的手压着跳得过快的心脏,可心跳反而越来越快,甚至传来密密麻麻的酸疼。
清许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将头抵在墙上,五指用力揪住心脏的位置,以此缓解疼痛。
可不管她怎么努力,剧痛如同裴泽初看向她的眼神,如影随形。
清许咬着牙负隅顽抗,无意识的啜泣声又让她的信念轰然崩塌,她只能蜷起身体咬紧牙关死死压制着不让声音泄露分毫。
她再一次睁着眼祈祷,祈祷太阳赶快升起,祈祷明天可以带她离过去远一点……
第二天一大早,清许带陆曼去了趟医院,为了劝说陆曼来做全身检查,她只能跟着做了一遍,等中午两人从医院出来,陆曼还捏着检查单皱着眉。
清许知道她是心疼钱,一路上都在讲自己在凤城新认识的朋友,朋友又有做各行各业的朋友,大家很厉害,赚钱的方式多了,来钱的速度自然就快了。
她又带着陆曼逛了一下午,这是来到凤城后,她们第一次出来逛街,像寻常母女一般,在批发市场里挑选物美价廉的衣服,在路边摊上吃一碗便宜美味的小吃。
下午太阳最烈的时候,清许挽着陆曼的胳膊走进风情街的一家汉服馆。
汉服馆里各种款式、颜色的服饰琳琅满目,陆曼在踏过门槛的那一刻眼神儿便亮了起来,她用目光缓慢地看过每一件衣服,手却牢牢握在一起,没有去触碰那些衣服的意思。
等她在一件带着云肩和水袖的汉服前停下脚步时,清许与跟在一旁的店主说想要试试这件。
陆曼看看衣服,又讲清许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后,比划着告诉清许,她穿上一定很好看。
谁知清许从店主手里接过衣服,直接递到了陆曼面前说:“曼姨,这件你穿上更好看,试试?”
陆曼的笑僵在了脸上,低头看衣服时脸上的慌乱多过喜欢,握在一起的双手又往后缩了缩。
清许挽着陆曼,一手搭着衣服往试衣间走,等走到试衣间门口,陆曼说什么也不进去,清许便让店主再去拿一套适合自己的。
等店主离开,清许才低声劝说:“曼姨,咱们今天可不是来试衣服的,是来偷师的,你得穿在身上才能知道这衣服舒不舒服,做工怎么样。”
见陆曼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清许便坚定点头,又将衣服往她怀里推了推。
只要是跟赚钱有关,或是能帮上清许忙的事,陆曼从来不会拒绝。可她也知道,即便是这些事,清许也都挑的是她喜欢的。
试衣间拉开的瞬间,清许惊讶地从凳子上起身,她看着陆曼脚下生莲一般向她走来,罗裙摇曳,水袖飘渺。
接近戏服的款式被婀娜的身段托着,清许像是窥到了当年站在戏台上的陆曼惊为天人的美。
陆曼缓缓转身站在镜子前,镜子的人长发盘在脑后,素净的脸有些病态的苍白,眼角处添了道道细纹,只有红着的眼眶一如当年台上的凄凄怨怨。
她两臂抬起轻甩两下,水袖如水波般晃动自然折叠搭在了手腕上。
陆曼想摸一摸云肩的花纹,伸出手指又看见指关节处凸出的老茧泛黄,她便只伸出食指,用指甲盖触碰布料,从颈部顺着肩线一寸寸往下。
清许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想象着如果陆曼的人生也可以重来就好了,那或许此刻的她穿着戏服就不会这么遗憾了。
店主见两人都换完了衣服,绕着她们一个劲儿的夸赞,说这母女俩可真是漂亮,站在一起跟姐俩一样。
店主激动地游说,可以给她们化个妆免费拍套写真,就当是给店里做广告了。
陆曼珍惜地摸着衣服,却始终没有点头,清许便笑着婉拒了店主的提议。
她想让陆曼同自己一起穿着汉服去街上逛逛,陆曼思考了片刻,依旧为难地摇了摇头,清许便没再劝说,只租了自己那一套。
走出店门即是风情街的主街道,黄昏时分古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人群中间或夹杂着一两个穿着汉服的女孩儿。
清许一袭明制汉服,高马尾上插着根木簪,妩媚妖艳的长相中多了些英姿飒爽。
她无视身边频频投来的目光,挽着陆曼,手中折扇打开为两人送着凉风,时不时用顶端指指路边的小挂件饰品让陆曼去看。
能这样手挽着手,脚步不慌不忙地随着人流闲逛才像是看见了生活的希望,陆曼的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清许遇到新奇的东西会忍不住拉着陆曼凑近了去看,眼睛微微睁大惊喜满溢,难得有了点这个年龄该有的鲜活。
这是一个月以来,她们最悠闲幸福的一天。
夜深人静人群散去时,她又变回了那个成熟,为生活而奔波的大人。
清许指着正在上门板准备关店的汉服店,信誓旦旦对陆曼说:“曼姨,一年之内,我们也要开一家这样的店面,只做戏服,把你亲手缝制的戏服挂在橱窗里,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为此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