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许回到了原来的包间,服务员正在撤菜,见她进来看看去而复返的客人又看看桌上的菜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菜撤了吧,麻烦您帮我上壶茶。”清许及时开口,顿了顿又补充道,“要你们店里最好的。”
服务员连声应下,手脚麻利地收拾干净出去了。
清许看着榻榻米上的矮几有些坐立难安,她习惯性想要捋开额前的头发,又意识到为了完成裴泽炎的嘱托,她大清早起来给自己卷成了狮子头。
清许寻摸了一圈后取了手链三两下绑好头发,又抽了张纸巾用力将唇上的口红擦掉。
在准备擦腮红时突然想到裴泽初连她鼻青脸肿的样子都见过,在他眼里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思及此,清许忐忑慌乱的心反而平息了一些,她站在木门边盯着门上菱形窗纸深呼吸了口气,颇有种迎难而上的气势。
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到门外停了下来,高大的阴影映在窗纸上,清许提起一口气伸手准备去推门。
只是门外的人动作比她干脆,木门先一步被推开,清许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原地。
或许没想到她就站在门口,裴泽初露出微微讶异的神色,不过很快又收了回去,换上了礼节性的微笑,在她的注视下走进了包间。
裴泽初径直走到矮几前,落座前瞥见清许还站在原地往木门外张望,便解释道:“泽炎去取个东西很快回来。”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是泽炎的哥哥裴泽初。”
清许哦了两声,慢慢吞吞地走过去,在裴泽初的示意下坐在了对面。
她今天穿了条包臀裙,长度堪堪遮住腿根儿,行动起来很不方便,得侧着身先迈腿再坐。
清许的脚踩进下沉式餐桌底时没注意,脚尖踢到了裴泽初的小腿,对方略显宽松的休闲裤也没能挡住她准确无误地踢在了硬邦邦的胫骨上。
浑身血液瞬间倒涌,清许迅速勾回脚尖将另一条腿迈进去,垂着头低声说了声对不起,生怕再误伤到对面的人,坐好后又将自己的双腿往回收了收。
清许规规矩矩将手搭在桌面,抬起眼偷偷去观察裴泽初的反应,发现对方正低头看着手机,对一切好似无知无觉后才悄悄松了口气。
但无人说话的房间连空气都是凝滞的,那口气没松多久就又有了明显的波动。
清许克制着放在裴泽初的手机顶端的视线,脑海中天人交战,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正好木门被轻叩,清许立刻扭头,看到是服务员来送茶水后,绷直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些。
裴泽初将清许的神态尽收眼底,放下手机为她倒了杯茶。
等木门再次关上,裴泽初才慢条斯理打破了室内的安静,他抬手点了点额角问:“事情解决了吗?”
清许刚刚碰到茶杯的指尖骤然缩了回去,茫然地看向他的额角。
裴泽初便又提醒说:“你的伤。”
清许陡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在太平巷遇到的那天。
自己当时确实挂着一脸的伤,可对方既没有问本该在郡城的她为什么会在凤城,也没有提冥婚的事。
说太多显得多此一举,但清许还是忍不住解释了一句:“那会儿急需要用钱,现在没事了。”
她将目光微微下移看向裴泽初手腕上的手表,抿了抿唇又说:“方便的话给我个地址,我把手表寄给您,或者是我给裴泽炎,让他转交?”
“不用了,我弟弟有些孩子气,不太会照顾人,那个就当是他的一点心意。”
裴泽初嘴角带着点笑意,语气却疏离客气,仿佛那不是六位数起步的奢品,而是一件随手给出去的小物件。
而最初打破沉默的问题变得不像是关心,只是进入正题前的铺垫,一句话便将话题转到了裴泽炎的身上。
清许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失落,她有太多话想说,可于对方而言,她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骗子。
如今又与他的弟弟不清不楚,不论哪一个身份都无法让她开口忆往昔,厚着脸皮说:其实我们早就认识了,八年前就认识了。
她清晰地记得,裴泽初鹤立鸡群地从人群中走出来,伸手拎走她胸前的纸时,她连抬头确认一眼都不敢。
可从他温润平和的声音里,清许觉得自己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有时候越是平淡的态度越是伤人,那只能说明你对他来说,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正如此刻。
她不是早知道对方已经不记得了吗?
清许再一次快速接受了这个事实,她顺着裴泽初的话说:“如果是因为裴泽炎的话更得还了,我和裴泽炎我们不是…..”
话刚说出口又及时打住,清许变得迟缓的大脑重新转动了起来。
裴泽初对她和裴泽炎的事到底知道多少?难道单单从看见她和裴泽炎站在一起就能猜到两人的关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心思急转着,即将说出口的话生生转了个弯,她接着说:“我们不是能收这么贵重的心意的关系,我和他只想纯粹一点,不想牵扯太多其他的。”
对面的裴泽初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些探究。
他突然想起某天吃饭时,裴泽炎曾提起有个出面帮自己分手,临走前抢走乞丐一百块钱的女孩儿……
只不过这神情被清许自动解读成了难以置信。
清许索性又将连夜恶补的言情小说桥段代入自己和裴泽炎的名字囫囵顺了一遍,这次没有了娇滴滴的如泣如诉,平铺直叙地如有声剧主播。
其实她原本的声音不像她明媚的长相和上扬的眼角,而是有些下沉的,说话时低低沉沉,低下头不看那张脸,单听声音甚至会觉得有些难过。
裴泽初的目光始终落在桌面,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他有足够的耐心,做好了倾听故事的准备,结果两杯茶的功夫,讲故事的人就潦草收尾了。
等包间再次安静下来,裴泽初抬眼看过去,他的视线没有过渡,直接跳过了桌面和清许有些清凉的上半身,抬眼的一瞬间对上她的眼睛。
裴泽初沉默着,双眼定定地看着她,眼睛里最初的那点笑意消失不见,露出了上位者的天然压迫。
清许刚刚浮现的一点笑容也跟着消失了,垂下眼皮沉默的喝茶,心里复盘着是不是哪里说得不合理,被看出了破绽?
许久之后,落在她脸上的那道目光存在感弱了一些。
裴泽初为清许添了杯茶,出声道:“这是你和泽炎的私事,不需要向我证明。不过既然你说了,那不如我们做笔交易吧?”
这个提议没头没尾,清许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对面。
裴泽初见状直截了当道:“泽炎自小单纯直率,但偏偏生在复杂的大家庭,他才十八岁,类似的情形将来只会层出不穷。今天这种场面只是个开始,即便这样,你还会坚定的选他吗?以每次搅黄相亲的方式?”
清许的惊讶很快变成了震惊,她动作迟缓地扭头去看那扇印着樱花图案的屏风。
裴泽初当即证实了她的猜测,他平静地扔下炸弹:“很抱歉,屏风不隔音,我在隔壁听完了全部过程。”
清许瞬间石化,许久之后脖颈僵硬地扭转过来,有些茫然的看着裴泽初。
她那些自欺欺人的伪装顷刻间沦为了笑话,端正了许久的腰也跟着塌了下去。
她仿佛又被打回了鼻青脸肿的模样,而对面的那道目光依旧那么平和,又那么无情。
清许动作迟缓地端起茶杯,用一杯凉茶浇灭了心里的那一丝丝希冀,杯子放回桌面时,整个上半身都跟着倾身靠了过去。
她将身体的重量都放在两只有些僵硬的手肘上,重新坐直,两手交叉着,手背抵在下巴上,撩起眼皮时眼尾上翘,嘴角勾起的笑意为擦掉口红的双唇增添了一抹艳丽。
清许在自认为甜美的笑容中幽幽开口:“大家庭,河东裴氏,好了不起啊!大清都亡了,裴家的招牌还是屹立不倒,那么讲究门当户对,那么热衷挑选基因,怎么还能生出裴泽炎这种单蠢的白痴?”
说着,她明目张胆地嗤笑一声,不等对面的人有所反应,迅速开口继续说了下去。
“再说了,他都这么单纯直率了,还指望着让他迎娶公主千金继承家业呢,难不成自以为是才是裴家代代相传的基因?你问我会不会坚定的选择他,当然,就算不为了他,为了那些被蒙在鼓里的女孩子我也得出手啊。搅黄个相亲算什么,只要钱给到位,结个婚领个证,将来埋在裴家祖坟里都可以……只是不知道,我这样的人进了门,裴家祖先的棺材板还能不能压得住?”
清许一口气说了个痛快,说完不忘伸手探过茶壶为自己倒杯茶润喉。
既然都已经被人掀了遮羞布,还有什么必要装得人畜无害,倒不如想说什么说什么。
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那吐着信子的毒蛇,不带脏字已经是看在裴泽初的面子上了。
清许一改刚坐下的谨小慎微,又无所畏惧了,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裴泽初觉得她这个人坏得一无是处,对她嗤之以鼻,然后勒令裴泽炎不许跟她来往,损失一笔还未赚到手的钱而已。
可惜裴泽初只在她最初的阴阳怪气中惊讶了片刻,随后就跟听那个没什么营养的爱情故事一样,安安静静听着,喝茶的节奏都没有因此改变。
听见清许关心到裴家祖先的棺材板时,裴泽初思维还微微拓展了一下,心道裴家祖先的棺材板倒是没事儿,但裴家长辈的身板可就不一定了。
长辈们要是知道他们每天挂在嘴边,引以为傲的河东裴氏被人损成这样,估计气得午觉都不睡了。
想到这儿,裴泽初正喝着茶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
他用茶杯掩饰着笑意,轻咳一声缓解尴尬,对清许的长篇大论只解释了一句:“单纯直率不是件坏事,裴家能有泽炎这样的孩子,说明裴家并非无可救药。”
很快,他再次主导了话题的走向:“刚才是我唐突了,说交易或许不太恰当,如果是想和你谈合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