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依旧在蔓延,但生命的韧性,总能在废墟中悄然生长。
傅砚辞的死,像一道深刻入骨的伤痕,永远刻在了苏念卿的生命里。最初的时日,是麻木的。她机械地带着平安,跟随逃难的人流,向南,再向南。傅砚辞留下的几名忠心部下护着他们,穿越了烽火连天的地带,最终抵达了一处相对安稳的西南小镇。
小镇依山傍水,远离前线,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植物气息,暂时隔绝了硝烟的味道。苏念卿用身上仅存的一点细软,租下了一间临街的小小铺面,楼上住人,楼下开了一间小小的药铺,依旧取名“济生堂”。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嘉禾城的那七年,却又截然不同。这一次,她的身后,再也没有那双复杂难辨、时刻注视着她的眼睛。心里,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重量。
她开始独自抚养平安。孩子一天天长大,眉眼愈发像他父亲,尤其是沉思时微蹙的眉头,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平安很懂事,很少问起“爹爹”去了哪里,只是偶尔在夜里,会抱着苏念卿的胳膊,小声问:“阿娘,叔叔是变成天上的星星了吗?”
苏念卿会轻轻拍着儿子的背,望着窗外寂静的夜空,轻声回答:“是啊,他变成了最亮的那一颗,看着我们呢。”
她的语气平静,心中却波澜起伏。她开始回忆,不是回忆那些伤害和痛苦,而是试图去理解,理解傅砚辞那份扭曲却深沉的爱的由来。他生长在那样的家庭,被赋予那样的身份和期望,他或许从来不知道正常的情感该如何表达。占有、控制、甚至伤害,是他所能理解的、确认存在感的唯一方式。前世的悲剧,今生的纠葛,是两个都不懂如何去爱的人,在命运的捉弄下,上演的一场惨烈双人舞。
恨意并未完全消失,但它不再尖锐,而是化作了一种深沉的悲哀和释然。她终于明白,他最后的牺牲,并非一时冲动,而是他历经两世磨难后,唯一能找到的、也是最终极的爱的表达。他用死亡,完成了自我的救赎,也彻底解脱了她。
她不再沉溺于悲伤,而是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新的生活和抚养平安中。药铺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她凭借扎实的药材知识和温和的性情,赢得了邻里们的尊重和信赖。战乱年代,伤痛疾病无处不在,她那间小小的“济生堂”,成了这方小小天地里的一处温暖所在。
有时深夜捣药时,她会想起他最后那句“好好活”。这不是一句轻飘飘的安慰,而是一道沉重的嘱托,是用他的命换来的期许。她必须活得更好,连同他的那一份。
平安到了上学的年纪,苏念卿送他去了镇上最好的学堂。孩子聪慧,继承了父亲的学习能力和母亲的沉静性格。看着他背着书包跑向学堂的背影,苏念卿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满足。
岁月缓缓流淌,如同小镇边那条安静的河水。战争的阴霾终于逐渐散去,和平的曙光初现。苏念卿的黑发间,也悄悄爬上了几缕银丝。她依旧守着那间“济生堂”,平和,安宁。
一年清明,细雨霏霏。苏念卿带着已经长成少年的平安,来到小镇后山一处安静的山坡上。这里视野开阔,可以望见远山如黛。她没有立碑,只是在一棵苍翠的松树下,埋下了一个小小的陶罐,里面放着她珍藏多年的、傅砚辞那枚被血浸透的肩章,以及一页她亲手抄写的、模糊了字迹的《璇玑谱》残页——那是他们之间,最初也最隐秘的牵连。
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站了许久。平安撑着一把油纸伞,默默陪在母亲身边。
“阿娘,”平安轻声问,“你想他吗?”
苏念卿望着迷蒙的远方,嘴角浮现出一抹极淡、却异常柔和的微笑:“不想了。他活在我心里,也活在你身上。记住他就好,但不必执着。”
雨丝轻柔地洒落,洗刷着尘世的悲伤。过往的一切爱恨情仇,仿佛都在这雨中得到了净化和安放。她最终理解了那份爱,也彻底告别了那段浸满血泪的岁月。
她拉起平安的手,转身走向下山的路。脚步沉稳,背影挺直。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她已经获得了真正的平静与力量。带着逝者的嘱托和生者的希望,她走向了真正属于苏念卿的、崭新的生命篇章。
悲剧的结局,最终开出了希望与救赎的花。
(第20章完)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