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枕月和江沅芷踏入蓝星阁时,宋时宴早已候在殿中,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闪过一丝心照不宣的诡光。
早就知道这两人有鬼,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崔枕月不动声色地向绿竹递去一个眼神,提醒她留意两人的动向。
绿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席间,三人气氛颇为融洽,每个人都披着精心雕琢的面具,仿佛彼此之间从来没有那些阴谋诡计,其乐融融。
平心而论,抛开宋时宴卑劣的行为,他的文学造诣确实深厚,定阳公主的文学素养可见一斑,定是对她这个儿子倾囊相授。
片刻后,崔枕月吩咐添茶,绿竹依言退下。
新来的宫女点儿自告奋勇前去煎茶。
绿竹留了一个心眼,奉茶前,悄悄用银针试了试,见并无异样。这点儿一贯如此,处处争强好胜,期望能一朝入了昭衡公主的眼,故此绿竹才稍放宽心。
奉茶时,她特地先给江沅芷与宋时宴奉上茶盏。
江沅芷抿了一口,娇滴滴地笑道:“公主殿下的茶果然非凡,入口茶香,沁人心脾呢。”
崔枕月也回以浅笑:“若芷美人喜欢,本宫这里尚有些库存,赠予芷美人便是。”
江沅芷眉眼弯弯,看向绿竹:“绿竹姑娘,既如此,那就麻烦再添一盅了。”
绿竹低头恭敬应是,见他二人均饮下,这才为崔枕月添茶。
俯身之际,崔枕月低声问道:“可有异样?”
绿竹道:“回殿下,并无异样。”
落日熔金,江沅芷率先起身,笑意盈盈地挥手告别。崔枕月端坐于主座,抬眼看着江沅芷挥手离开时的灿烂笑容,蓦地让她想起前世东离昏暗的地牢里,江沅芷朝她露出的那一个胜利者的笑容。
头,开始昏沉,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
耳边传来宋时宴的声音都模糊不清:“……公主殿下……微臣……想看看殿下近日来的诗作……可否带微臣前去书房……参详一二?”
她身上突然传来一种奇异的感觉,前世被宋时宴从水里救起来的时候,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感觉他宛如神明。而现在,她听见他的声音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悦耳动听,带着蛊惑人心的人魔力。
她忽然就明白了。
为何前世自己对他一见钟情。
江芷沅在遇到宋时宴之前是个医女,他们定是在她身上下了什么东西。
简直卑鄙至极!
她死死咬住舌尖,闭紧双眼,用力调整呼吸,希望能抵挡这奇异的感觉。意识在沉浮之间,陷入了混沌。
宋时宴看着眉头紧锁、神色痛苦的崔枕月,眼底一片冰冷。
这个昭衡公主,居然不似传闻中的单纯好掌控,看似接近了她,实则她眼中总是不经意流露出的鄙夷和憎恨,恐怕她自以为掩藏得很好,可惜。母妃早就教过他察言观色之道。
是以他和芷儿只能再加一次“清风散”。芷儿的出现让公主对她多加防备,而放松了对他的警惕,其实他们早就将“清风散”安于宋时宴袖口,只要以指点诗词为名,近身接触,再结合芷儿研制的媚药,不怕拿不下她!
宋时宴正欲引崔枕月去书房,怎奈何这公主神色痛苦,置若罔闻。
“殿下!殿下!”绿竹在一旁焦急地喊道,她直觉这一定跟这两人脱不了干系,但苦于没有证据,只能在这儿干着急。
“绿竹姑娘,公主神情痛苦,让本官送她去内室休息吧。”
“宋大人,这怎么使得!您是外男!”
宋时宴厉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拘泥这些虚礼?”他不顾绿竹,抱起上座的公主,拉扯间,一只小巧的铜铃从崔枕月袖中滑落,“叮铃”一声脆响,滚落在地。
陆将军!
绿竹心头一紧,立刻低声吩咐身边的小宫女去陆国公府寻陆将军,自己则快步跟上前面大步流星的宋时宴。
公主闺房。
宋时宴望着榻上的昏睡的崔枕月,眉头紧锁。
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直昏睡?
绿竹快步上前,挡住宋时宴探究的目光。宋时宴看着这个碍事的宫女,眼里闪过一丝阴翳的杀意。
绿竹吓得一颤,之前殿下总说宋大人有问题,她还不以为意,觉得怎么看都是一个儒雅的书生。而今,看到他如此行事以及此时着令人胆寒的眼神,突然感到一阵威压之气。
怎么一个书生身上,竟有如此迫人的气势?
可是今日就算是死,她也要挡在殿下面前!
正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外面传来一声通报——
“皇上驾到——!”
宋时宴蹙眉望去,只见成宣帝大步流星地迈进来,神色紧张:“月儿如何了?”
他身后的江沅芷看到宋时宴衣裳整齐地立于一旁,而崔枕月则安静地躺在床上,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随即又迅速敛去了情绪。
宋时宴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抢先一步,“扑通”跪地:“陛下息怒!今日微臣正与昭衡公主论诗,不知怎的公主忽感不适,骤然昏厥!情况危急!微臣顾不得男女大妨,只能先行将殿下送回寝榻,请陛下责罚微臣大不敬之罪!”
成宣帝闻言,面色稍霁:“爱卿也是救人心切,快起来吧。”
绿竹心下恼火,这宋大人嘴皮子真是利索,三言两语竟把自己粉饰成了忧心公主、不得已而为之的救命恩人。
她张了张嘴想要辩白,哪知道江沅芷突然开口,厉声道:“你们这些奴才怎么当的差?公主殿下前段时间才将将养好身体,竟如此不仔细伺候?幸而宋大人今日在此,否则殿下有什么闪失,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成宣帝烦躁地摆摆手:“罢了!都退下吧!速传太医!日后若再如此轻慢!定不轻饶!”
绿竹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只能不甘地退到一边,示意点儿去传太医。
太医匆匆赶来,仔细诊脉后,沉思道:“回陛下,公主殿下脉象虚浮,与上次若水后的症状颇有几分相似,然只需精心调养数日,应无大碍。”
宋时宴闻言,这才放下心来,芷儿的医术果然高明,这些庸医根本查不出端倪。
成宣帝松了口气,看向恭敬站在一旁的宋时宴,语气和缓:“宋爱卿,算起来你也是救了月儿两次了,说吧,这次想要朕如何赏你?”
宋时宴缓缓抬头,目光深情地望了一眼床上昏睡的崔枕月,语气温柔:“回陛下,臣……别无所求,只求公主凤体安康、百岁无忧。”
成宣帝一愣,倒是细细端详起来眼前这个俊朗的年轻臣子。
论样貌,宋时宴自然俊逸非凡,论才情,这可是他御笔钦点的状元郎,自是才华横溢,如今又几次三番救月儿于水火,想来两孩子是有缘分的。
月儿是他放在手上的明珠,自然要替她寻一个好的姻缘,宋时宴门第不高,原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而此刻,看着宋时宴的一番深情,他倒是生出一些好感来。若他真心待月儿,提拔一番,亦未尝不可。
他收起打量的目光,笑道:“宋爱卿,有你在昭衡身边,是她之幸。”
一侧的江沅芷立刻柔声附和,笑容甜美:“陛下所言极是!昭衡公主和宋大人站在一起,可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呢!陛下先前不是还忧心公主的驸马人选吗?现如今,不就有一个一等一的好儿郎在眼前嘛?”
她面上堆笑,心里却是一片荒凉。
罢了……
只要三皇子殿下能成功,继承大统,那现在一切都是值得的。
……
陆允川赶到蓝星殿时,宫灯已经初上。
今日他去北郊大营练兵,不在陆国公府,来的路上,向蓝星殿的宫女询问情况,那个小宫女语焉不详,更让他心乱如麻。他一路疾驰,心急如焚。好在成宣帝宠爱姑姑,为了让她能经常见到家人,特许了陆家随时进宫的权利。
“她睡了多久了?”陆允川剑眉紧蹙,沉声询问绿竹。
“回将军,自午时到现在,一直未醒。”绿竹连忙回话,将今日午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陆允川。
陆允川紧握拳头,眼底风暴凝聚,寒声问道:“那公主此刻神情如何?”
“殿下……睡得极不安稳,神情痛苦……将军可要前去一看?”
“不可,月儿云英未嫁,此举有损清誉。”他望了一眼外头沉沉夜色,“宫门即将下钥,我明日再来……”
话音刚落,一名小宫女急匆匆从内殿走出:“将军!殿下醒了,只是浑身无力,无法行至外殿,请将军自殿内一叙。”
陆允川犹豫片刻,想着还是她的安危重要,便急步朝内殿走出。
绣榻上,崔枕月脸色苍白,当她看到陆允川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才勉强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表哥……”
陆允川心里一疼,床榻上的姑娘虚弱地像是马上要被风吹走,他故作严肃,沉声道:“殿下如此不顾自己的安危,微臣也无甚可与殿下商议的。”
崔枕月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忽然轻轻地“嘶”了一声,秀眉蹙起,故意喊疼。陆允川脸色骤变,一个箭步上前,焦急道:“怎么了月儿?是扯着伤口了吗?”只见崔枕月眨巴着眼睛,笑得像一只得逞的小狐狸。陆允川知道自己上当了,可是看着她明媚的双眼,他心底的恼意顿时化作一滩柔情的春水,不知为何,今夜的月儿……似乎格外的娇软,带着一丝不自知的媚意。
崔枕月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软软道歉:“表哥,对不起嘛,我以后再也不敢啦,不过嘛,我这次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哦,”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小得意,“至少我知道了,他们一定是给我下药了,江沅芷精通医术,一定是某种秘药让我对宋时宴情根深种的!”
陆允川心头一紧,却放柔了声音:“那依月儿所见,该如何应对呢?”
“嗯……这个嘛,我还没有想好……”崔枕月歪着头,眼神有些迷离,“不过嘛,我知道有一个人肯定可以帮到我们。”
“是谁?”
“不告诉你!”
“月儿,你是不是药效还没有过?”陆允川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他哪里知道,那味媚香已经开始生效了。
“月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试探着问。
“表哥,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呀?”崔枕月微微撑起身子,凑近他,吐气如兰,眼神迷离。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少女身上淡淡的馨香钻入鼻尖,陆运川呼吸一窒,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娇艳欲滴的唇瓣上……他喉结不自在地滚动了一下,猛地别开视线,哑声对绿竹道:“把月儿平日里用的安神香点上。”
“我不要睡!我话还没说完呢!是沈星白!”
“沈星白是谁?”陆允川一边答着,一边吩咐绿竹,“把安神茶也拿来,快去!”
绿竹领命,立刻退下。
就在这时,娇软的身躯突然欺身向前,少女仰着小脸,眼神懵懂而诱惑:“他现在还是一个毛头小子呢,不过,他的医术,可是很好……”话未说完,便被陆允川点了昏睡穴。温香软玉瞬间入怀,饶是再有定力也无惧于事,他心跳如雷,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失去意识的少女。
前世今生,十几年的刻骨思慕汹涌而来。他再也克制不住,微微俯身,轻轻吻在她的额头,带着虔诚的珍视。
“表兄,你是在偷亲阿姐吗?”安静的寝殿内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跑来看姐姐的崔崇光愣愣地看着陆允川。
陆允川轻柔地放下崔枕月,仔细掖好被角,这才转身。
只见小崇光正扒着门框,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
他轻笑了一下,走到小崇光面前蹲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小崇光一个人来的?”
“不是呀,母妃在后面呢,我跑的快,把他们都甩开啦!”小崇光一脸自豪。
陆允川松了口气,道:“小崇光想不想吃糖葫芦?”
“想!”
“那好,表兄跟你做个约定,只要小崇光把刚才看到的,变成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他伸出小指,“以后小崇光的糖葫芦,表兄全包了。”
“真的吗?”小崇光双眼立马迸发出光彩。
“自然是真的。小崇光是男子汉了,可要遵守诺言哦。”
“好!”小崇光立马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安抚好小崇光,陆允川最后望了一眼床上安睡的崔枕月,高大的身影融入了夜色。
目前敌在暗,他们在明。
得快点找到这个沈星白的人!唯有如此,才能护住月儿,不受那龌龊药物的控制!
一想到今夜月儿的妩媚有可能对着宋时宴绽放,他就愤恨不已。
他抬头望了一眼乌黑的天空,眸色暗沉,今日月儿所受之害,他必要那两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