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南星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流逝,沈星白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时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慌乱,他抱着她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冰凉的触感透过衣料传递给她。她想伸出手来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却只感受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别动……”沈星白的声音沙哑地不像话,她从没看到过他这个模样,竟费力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虚弱但美丽的笑容。
沈星白看到她的笑容,心里像扎了一根针,泛起无边无际地疼。
“沈大夫!你快带南星到屋里救治!外面有我们顶着!”崔枕月的一声包含怒意的厉喝拉回了他的思绪。他猛地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却极致轻柔地将她抱起,一脚踹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止血……包扎……上药……
他是名满天下的神医,曾经救治过无数重伤垂危的病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该死的,为什么这血一直止不住?为什么她的体温在一点点流失?
他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一滴一滴落在她逐渐苍白的眉眼间。
于南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费力地抬起手,轻轻握着他颤抖的双手。那力道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却让沈星白骤然停止了所有动作。
“你……知道的……剑中心门……是救不回来的……”她气若游丝,每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力,“别责怪自己……是我心甘情愿的……”她从怀中取出那个绣的歪歪扭扭的香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是……给你的……星白……不要……忘了我……”
“星白……我疼……”终究是才十几岁的小姑娘,此时也为生命的流逝和心脉的剧痛而害怕的发抖。她的眼角蜿蜒出决堤的泪水,没入发根,消失不见。太多的遗憾太多的牵挂,也只能化作心底的一丝叹息。
沈星白温柔地抱着她,眼睁睁看着那双总是盛满星光的眼睛缓缓阖上,握住他的手无力地垂落。砸在沈星白身上,砸得他生疼。
心里有什么东西随着她的离开而逝去了,他一时辨不清那是什么。
眼前的姑娘安静地躺着,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他甚少见她这般安静的模样。记忆中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初遇时她故作温婉却一秒破功的窘态;他坐诊时她在边上叽叽喳喳聊天的活泼;还有最后,她决绝地站在他面前,马尾辫随风飘扬,像一只骄傲的蝴蝶,直直飘进他的心里……
往事如梦,一幕幕在他眼中播放。姑娘的面容突然变得模糊,他用力挤了挤眼睛,却只见一滴泪珠滴落,落进她的秀发里,和她的泪融在一起。
喉咙干哑得发紧,他有些茫然地伸出手,摸到了自己湿润的脸颊,凉凉的,仿佛那年初遇时微凉的夜色。
终于,回不去了……
屋内的气氛如同一首绝望的悲曲,小屋外却依旧是金戈铁马的肃杀。
“吱呀。”小屋的门被缓缓的推开,众人神色各异地望向屋内走出的人,门外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之一滞。
沈星白抱着于南星一步一步走得极稳。他怀里的人面容苍白,安静得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夕阳的余晖为她苍白的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星儿……怎么样了?”于石声音颤抖地问道。
崔枕月和哑婆也连忙围上来,询问情况。
沈星白恍若未闻,依旧是抱着怀里渐渐冰凉的娇躯,步伐平稳地朝着于石走去。
“我知你贪慕权贵,但也是真心爱她,”他眉眼低垂,落在于南星的脸上,“她虽死前与你对峙,但我知道,她还是想回家的。劳烦城主……带她回家。”
于石怔怔地接过女儿冰冷的身体,双腿一软,险些撑不住。还是身旁的副将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于石把于南星交给了副将,一把抓住沈星白的领子:“你不是神医吗?!你为什么救不活她?!”
“放手。”沈星白抬眸,眼中寒光凛冽。
“你……”于石一愣,他从没看过这样的沈星白,不自觉地松了手。
“好自为之。”沈星白说完,便转身而去,白衣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寂。
于石看着女儿的尸体,痛苦地抱住头,失声痛哭。
这是他捧在手心里的明珠,从小跟在身边,如今却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而这一切,都是他们造成的!他心里恨意疯长,再抬头时,他双目猩红,猛地望向崔枕月,彻底撕碎了伪装:“崔枕月,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走!给我女儿陪葬!”
府兵鱼贯而出,把崔枕月一干人团团围住。
崔枕月强迫自己按捺下内心的悲伤和震惊。退无可退,必须靠自己撑住了。
可是,该怎么做!自己和哑婆手无缚鸡之力,如何突破重围?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地牢,心内满是无声的悲鸣。
上天让她重活一世,真的要止步于此了吗?
不甘心!又怎么能甘心!
她伸手入袖中,摸到了那只小小的铜铃,冰凉的温度让她心神稍定。铜铃的“叮铃”声伴随着表哥清朗的声音似乎还在她脑中回响。
“小月儿,这个给你。这是用我第一次随父出征,从战场上带回的箭簇熔铸打造的。它陪着我平安归来,现在送给你。”
“以后若是再遇到危险,或者需要表哥的时候,就摇响它。无论我在哪里,无论在做什么,只要听到铃声,一定会尽快赶到你身边,保护你。”
她轻轻摇了摇铜铃,声音湮没在呼啸的风声和刀剑声中,没有人能听见,可是她如今无比坚信,他一定会来!
她扬起头颅,在心里轻声说:“月儿,你是公主,公主可以流血,但绝不能害怕流泪,也决不能退缩……”
“本宫在此,谁敢放肆!”宛如一只凤凰的清鸣,尽显王者之气。
一声怒喝,威仪尽显,让那群蠢蠢欲动的府兵停止了进攻。
“本宫麾下三千精卫,”崔枕月环规四周,轻蔑一笑,“待其尽数赶到,尔等可有几分胜算?”
看着有些退缩的手下,于石大喊:“不要被她扰乱军心!陆允川一干人以及其余公主护卫皆被我所困,”他看着崔枕月,“此时的镇国昭衡公主,不过是虚张声势!”
“哦?”崔枕月不怒反笑,“于将军也知道本宫是镇国昭衡公主,那想必也知道父皇对本公告的宠爱。如今本宫在明城出了事,你这个明城城主又如何相安无事呢?”
于石动了动嘴唇,话还没吐出,崔枕月就打断他:“找个替死鬼?”她芊芊细指随意一点,“是你?是你?还是你?”
被点到的府兵脸色苍白,像是提前预见了死亡。
于石面色阴沉,他不是不知道公主权势。可如果暴露秘密,让成宣帝知道他们勾结东离图谋大熙江山,那真的是死路一条。于石不是赌徒,但也分得清孰轻孰重。
他理完思路,明白这个装腔作势的公主不过又是重施旧计,为陆允川的到来争取时间。想到这里,他嗤笑道:“看来殿下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微臣告诉过您,拖延时间没有用。”
崔枕月勾唇一笑,目光望向竹影深深的远处:“是吗?”
达达的马蹄由远及近,于石瞬间面色苍白,不可置信地回头。
怎么会?!
不远处几十骑骏马呼啸而来,扬起漫天的风尘。为首的陆允川一袭蓝色劲服,剑眉星目,目光灼灼地落在崔枕月身上,瞧着她安然无事,紧绷的神色这才稍缓。
“你、你不是应该……”于石难以置信。
陆允川脸色有些苍白,闻言理都没有理于石,沉声道:“拿下!”
陆家军精锐迅速出列,迅速拿下了刚才还气焰嚣张的于府府兵。
“放开我!”于石大喊,“你凭什么抓我!你……”
“闭嘴!”陆允川剑眉紧蹙,吩咐身边人,“把他嘴堵上,带回去审问!”
于石的叫嚣被堵在口中,只剩呜呜之声。
崔枕月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此时看到于石这个撒泼打滚的模样,轻轻扯了扯嘴角,但挥之不去的忧愁又立马爬上了她的眉宇。
“对不起,月儿,我来迟了。”陆允川看着她脸上毫无血色,有些心疼地说道,“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可有哪里受伤?”
崔枕月摇了摇头,关切地反问:“我无碍,你没事吧?”
陆允川也轻轻摇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即使他不说,崔枕月也知道他一定是克服万难才到这里的。
她有些感激地看着他,她欠他的这样多。
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再如此感怀。
哑婆的遭遇、于南星的牺牲、沈星白的失魂落魄、激烈的斗争……
这一天的冲击力这样大。她环顾四周,看见陆家军压着一个个府兵快速退场。
太阳已经沉入山野,吹动着竹影婆娑,像是一首哀叹的送葬曲。
那个如骄阳般明媚的姑娘,也随落日一同沉入苍茫暮色,化作天边一缕清风。
她找到回家的路了吗?
崔枕月的泪滴落在曾经剑拔弩张的土地上,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