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山河枕月 第35章 满纸悲苦言

康佑二十五年，霜降。

明城地处东离边境，是大熙的最东面，虽已入秋，却仍残留着夏末的余热。京城的初雪早已落下，这里却还能感受到几分燥意。

后来的成宣帝此时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这万里江山在他父皇康佑帝的手中。康佑帝统治之下，边关安定，少有战乱，是以明城百姓安居乐业、处处透着祥和之气。可是官场上谁人不知，康佑帝年事已高，皇子们又个个实力相当，最终皇位花落谁家犹未可知，一场腥风血雨却不可避免。

玉霜自然是不懂个中的弯弯绕绕，在她心中，她一直都是很感念朝廷的。如果不是帝王高坐社稷台，日日殚精竭虑，忧国忧民。她也不会有这样好的生活。她满足地摸了摸日益隆起的肚子，在秋日不算灼热的阳光下打盹。

于忠祥抬脚走进院子，在金风玉露中，瞧见爱妾那餍足的模样，内心十分欢愉。连日来繁闷的心事压的他喘不过气，此次也难得放松。他轻手轻脚地在玉霜身侧坐下，也跟她一样打着小盹。

玉霜悠悠转醒的时候，瞧见的就是于忠祥靠在身侧，眉目间满是倦容的模样，她抬手轻轻拂过他紧皱的眉间，动作轻柔，可还是惊醒了本就忧心忡忡的于忠祥。

“老爷为何事愁眉不展？”玉霜柔声问道。

于忠祥摸了摸她的肚子，语气温柔，眼神却带着一丝闪躲：“外头的事，霜儿不必担忧。”

见他不愿多说，玉霜只能是点点头。

正说话间，外头传来通报：“老爷！林大人来了！”

于忠祥眼里寒光乍现，冷声道：“请他去前厅稍坐，我即可就来。”他转头看向玉霜，语气依然温柔：“霜儿，我去去就回。”

玉霜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恰似冬雪降临般的寒意瞬间爬满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忍不住挽留：“老爷……”

“乖，我晚上就回来。”于忠祥却紧蹙着眉头，只在她眉心轻轻一吻，便匆匆赶往前厅。

玉霜未尽的话语消散在秋风里，她只能轻轻抚摸着肚子，期待华灯初上时于忠祥的身影出现可以消散她莫名的不安。

可是，于忠祥并没有回来。

来的，却是大赵氏。

“妹妹好悠闲，可是在等老爷？”大赵氏一脸得意地踏进玉霜的院子。玉霜从未在她的脸上见到过这样可怕的表情，她瞬间警铃大作，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放心，我不会动你的肚子。”看到她的动作，大赵氏眼露轻蔑，漫不经心地问着身旁的嬷嬷，“霜姨娘是不是就这两日临盆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突然笑了，那笑声令人毛骨悚然：“那可真是太好了！跟小妹的胎相近呢……”

“你、你要做什么？老爷呢？”玉霜警惕地往后缩。

“把催产药灌给她，莫要伤了肚子里的千金。”大赵氏冷冷吩咐身边的奴仆，施施然地走出了院子，只余下玉霜绝望的惨叫声。

华灯终于初上，可是原本温馨的院子里却充满了无尽的悲凉。

痛，只余下无尽的痛，可是身上传来的痛楚远不及她心里的一半。

不是说要等他回来的吗？

不是说以后会好好疼她的吗？

不是说他会亲自守着她，让她诞下他最爱的孩子的吗？

痛，只余下无尽的痛，她开始有点恨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了孩子那一声嘹亮的啼哭，麻木的玉霜才恢复了一点神智。可她只能匆匆瞥一眼襁褓中的婴孩，甚至都没来来得及替孩子带上那枚长生锁，她的孩子就被狠心地夺走了。

她放声尖叫，又哭又闹，最后因产后太虚弱而晕倒在地。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回到了温暖的床榻上，入目是熟悉的木床和身侧憔悴的夫君。

“霜儿？”察觉到动静，于忠祥立马紧张地抓着她的手，急切地问道，“你怎么样？还疼不疼？”

玉霜只冷冷地问了一句：“婉儿呢？”

于忠祥的眼神闪躲着，回道：“霜儿，我们还会有其他孩子的。”

“我问你，我的婉儿呢？”她凄厉地喊着，面色惨白，双目猩红，豆大的泪水砸在锦裘上，像是地狱里的恶鬼。

于忠祥的眼泪也落下来，声音颤抖：“婉儿……没了”

“怎么、怎么可能呢……我明明听到了她的哭喊。”玉霜的泪止不住的流下，手里紧紧握着那枚长生锁，指节泛白。

于忠祥别开眼，沉默不语。

玉霜已经猜到了什么，她猛地跳下床，赤着脚就要往大赵氏院中冲。

“霜儿！”于忠祥连忙喊道，立刻吩咐身边的小厮，“快，把霜姨娘拦下来，万万不可伤了她。”

一大堆下人瞬间涌出，将横冲直撞的玉霜锁在了房门内。

玉霜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虚弱的身体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可她还是挺直了脊背，厉声痛斥：“你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们母女！可我被逼着催产的时候你在何处？！如今还帮着别人隐瞒我这个生母！婉儿也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看看这个！”她扬起手心中紧紧握着的长命锁，声声泣血，“老爷！老爷！婉儿到底在哪？！”

于忠祥不忍地闭上眼睛，再睁眼时，眼里的悲楚都快要溢出来，他深深叹了口气，低沉的语气里，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缓缓浮现。

原来所有的事情，都是要从林家说起。此时的林家一无根基，二无建树，当家主母小赵氏不安于现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竟不知何时攀上了东离皇室，许诺待腹中女胎长大成人，送往东离和亲。而东离会适时送上军功，助林家封侯拜相。结两国之好，护王侯血脉。

大赵氏听闻后，竟没有反对，反而十分支持妹妹的决定。

这些年，她被一个下九流的戏子骑在头上，早已对她恨之入骨。现在妹妹家飞黄腾达了，看谁还跟背地里嚼她舌根。

于林两家原本就交好，可那小赵氏竟还不满足，非要把于家也拉上她的贼船。一直百般劝说大赵氏也劝于忠祥待玉霜的孩子长大成人后也送往东离和亲，却被于忠祥断然拒绝。

他生于明城，长于明城，承父辈遗志，永远拥护大熙王朝，是干不出这种事情的。但他也碍于两家的情面，没有拆除这件事情。林家见他油盐不进，也就不再劝导。

就当林家满心欢喜地望向小赵氏的肚子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某个不懂事的姨娘不小心撞倒了小赵氏，心心念念的女娃娃没有保住。东离又派了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就怕林家多年后随便找个女孩掉包。

林家没有办法，只能向于家求助，承诺成功后利益分于家一半。

大赵氏一听眼睛都亮了，明知道夫君的反对，还是找了妹夫托住夫君，自己则先下手为强。

待于忠祥反应过来后，一切为时已晚。

“孩子、孩子她不是商品，怎么能由你们如此行事？卷进如何肮脏的交易中呢？！”玉霜声声泣泪。

“霜儿，我没有办法……如今朝堂混乱，陛下年事已高，皇子蠢蠢欲动……东离却日渐强盛……内忧外患之下，我只能用这种办法护着你了……那林家如今权势地位今非昔比，如果我非要要回婉儿，那你、你就活不成了……”他像是在自我安慰一样喃喃自语，“我这一生，能遇见你，是我最幸运的事情了，只要能护住你，让我做什么事情我都在所不辞，可是霜儿，如果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想到此处，他掩面痛哭起来。

“你、你怎么了？”玉霜抬起一双泪眼，茫然地看着面前依旧俊朗的男人，他才刚刚不惑之年，怎么会活不长呢？

“我生病了……”于忠祥模糊了泪眼，低叹道：“大夫说，可能就在这两年了……”

“怎么会……”玉霜木讷的愣在原地，像是还没从接二连三的打击中清醒过来。

“无论怎么样，他们答应我会护你周全，只是……苦了我们的婉儿……”于忠祥紧紧抱着呆若木鸡的玉霜：“别怕，他们一定会好好对待婉儿的，以后我们的婉儿会是东离的皇妃……”。

在窗外簌簌落下的秋叶中，这一对苦命的男女紧紧相拥。

崔枕月看到这里，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婆婆，定阳公主林华凝……是您的女儿？”

哑婆痛苦地点点头，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按照约定嫁去了东离，可是她还是残存着一丝希望，所以在看到崔枕月带着那枚长生锁的时候，才会如此激动。

“那……您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是……”崔枕月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们背弃了诺言？”

哑婆惨然一笑，将自己刚写的那页纸递给崔枕月。

崔枕月连忙接过，细细看去，倒吸了一口凉气，猛然抬头：“婆婆，她们竟敢如此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