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惊起千层浪!
整个宴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带着惊疑齐刷刷地聚焦在崔枕月身上。
崔枕月勾唇一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她这装扮,或许可以瞒一瞒其他人,可是在这位眼毒如炬的于老夫人面前,却并不奏效。
她从容起身,没有半点被当众拆穿的慌张,反而绽开一抹清浅而威仪自生的笑容,坦然承认:“于老夫人好眼力,正是本宫。”
身份既已挑明,满座之人皆慌忙离席跪拜行礼,高呼“公主千岁”。崔枕月目光扫过于老夫人略显诧异的面容,语气轻松,仿佛这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游戏:“来之前与表哥打了个赌,看本宫这身装扮能否瞒天过海。眼看胜利在望,没想到还是被老夫人一眼识破。老夫人慧眼如炬,本宫佩服。”
于老夫人立刻躬身,语气惶恐却滴水不漏:“殿下谬赞,老身惶恐,实是殿下风姿天成,纵是布衣亦难掩华彩,老臣方能侥幸认出。”她心下却暗恼,这小公主年纪轻轻,被当众拆穿竟能如此镇定自若,反将一军,将此事轻描淡写化为一场赌约,果然如宴儿信中所说,绝非简单人物!这公主此番前来,明面上是随表哥探查兰明防线,背地里不知道是查什么事情,若是那件事情被发现……
定要万分小心才是!
身份既已暴露,崔枕月反而放开了手脚,毕竟她公主的身份摆在明面上,席间众人无不小心翼翼,敬酒寒暄皆带着十二分的恭敬。当然……唯有一人例外。
“月儿,你少喝一点,不许再喝了。”陆允川见崔枕月面泛桃花,眼神已带了几分迷离,不由分说地夺过她手中的酒杯,压低声音劝阻。
崔枕月正喝到兴头上,瞬间不乐意了,小声嘟囔:“在宫里母妃就不让我喝酒,在这里你又管着我,可是明城的这个桃花酿真的很好喝!而且……你在这里,我有什么好怕的,就是醉了又何妨……”
今夜,于石为了招待贵客,特地拿出了明城的特色——桃花酿,这可是被当作岁贡御品送往京城的桃花酿呀,之前她在宫里尝到过一点点,早已惦念其清甜甘醇,只是母妃不让她多喝,是以刚才这酒一上来啊,她就没忍住多喝了好几口。
“醉了明日就该难受了,别喝了。”陆允川语气不容置疑,干脆将她的酒杯挪远。崔枕月气得鼓起了腮帮,几乎想去抢他的杯子。
宴席终了,陆允川又和于石寒暄了片刻,约定明日一早前往兰明防线前线勘查。
于石抱拳告辞:“陆将军,那未将便先告辞了。”
陆允川微微颔首:“有劳于城主款待。”
走回厢房的路上,路过崔枕月的房间,陆允川脚步微顿,他抬手敲了敲门,听得里面模糊的应声后才推门而入。
只见崔枕月已沐浴完毕,穿着一身宽松的雪缎睡袍,慵懒地倚在窗边软榻上,墨发微湿,散落肩头,衬得小脸愈发白皙透红。宽松的衣襟微敞,露出纤细精致的锁骨和一抹诱人的弧度。她显然醉意未消,眼眸半阖,憨态可掬,在昏黄烛光下美得惊心动魄。
他心下微动,喉结不自觉的滚动了一下,连忙移开了视线。
他清咳一声,对一旁侍立的绿竹吩咐:“她醉得厉害,你去煮一碗解酒汤给她。”
“是,将军。”绿竹领命退下。
陆允川最后望了一眼双颊微红,毫无防备的姑娘,她实在是太过诱人,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转身准备走出屋子。
身后的姑娘却婉转着一把好嗓子,声音娇媚,像小猫爪子般挠着他的心:“表哥……你去哪呀……”
陆允川脚步顿住,回头柔声道:“月儿,你醉了,早点歇息。”
崔枕月却不依,摇摇晃晃地从榻上下来,赤着脚踩在地毯上,一步步走近他。带着桃花酿甜香的热息轻轻拂过他的下颌和颈侧,他的耳朵腾的一下红了,只见她迷离着双眼,仰头看她,嘟囔道:“你之前喝醉了……也这样对过我……所以现在……现在轮到我了吧……”
陆允川望着近在咫尺的娇颜,眸色瞬间暗沉如夜,眼眸微动,声音低哑:“嗯?我怎么对你了呢?”
崔枕月眉眼弯弯,没有回答他,却轻轻踮起脚尖,温热的唇带着酒气,轻轻贴在陆允川微张的唇瓣上。陆允川只觉得大脑轰的一声,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偏崔枕月还狡猾地用舌尖轻描他的唇线。
今夜他也饮了不少酒,此时软香温玉在怀,唇上是她生涩却极致诱惑的触碰。所以理智瞬间土崩瓦解,他伸出左手,环抱着她纤细的腰肢,把她往自己怀里带,右手轻轻插入她微湿的秀发,托住她的后脑,反客为主,吻住了她小巧的秀唇。
“唔……”崔枕月被这突然的攻势吻得喘不过气,秀眉微蹙,嘴里含糊不清道,“表哥……不是这样的……”
陆允川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她已然红透的唇,额头抵着她的,眸色暗沉,闪动着柔情,声音哑的厉害:“那……是怎么样的?”
“那天,你只是轻轻……轻轻碰了一下,凉凉的……”
“那天?”陆允川心头悸动。
“对……你的嘴唇……凉凉的……比那天的雪花还凉……你还说……明明上一世我没有出来……”崔枕月极力回忆着。
陆允川恍然大悟,脑海里瞬间回忆起那个美如画的梦,原来,那竟然不是梦,而更令他欣喜的是,他依稀记得,那天,月儿并没有推开他。他心里炸开了喜悦,紧紧抱着怀里的娇躯,声音温柔地能滴出水来:“月儿,待到此间事了,天下太平,你可愿做我……”
心底的夙愿还未说出口,怀中的姑娘却因酒力彻底袭来,脑袋一歪,靠在他胸前沉沉睡去,呼吸均匀绵长。
陆允川一怔,随即失笑,满腔的澎湃爱意化作无尽的怜惜。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地放在床榻上,细心地为她掖好被角。
他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间印下一个珍重的吻。
“无妨,”他低声呢喃,指尖轻抚过她熟睡的侧脸,“我们来日方长。”
翌日清晨,崔枕月从宽大的床榻上醒来的时候,隔壁的陆允川已经前往兰明防线了。她舒展了一下身体,意外地发现竟无半分宿醉的头痛乏力,反而神清气爽。她依稀记得昨夜自己饮多了酒,具体发生什么,却记不太清楚了。
这桃花酿,真是个宝物,宿醉反应浑然没有,她真是爱极了。
听见屋里头有动静,绿竹端着温水与软巾推门而入,轻声道:“殿下醒了?将军天未亮便动身前往防线了,临走前特地吩咐奴婢为您备好蜂蜜水,说可缓解酒气。奴婢伺候您洗漱后用一些吧。”
崔枕月利索地下榻:“嗯,表哥有心了。”她一边洁面,一边凝神思索,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探查这个明城和定阳府以及宋时宴之间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以及成宣三十年的场导致兰明防线彻底突破的集市是怎么一回事。是以崔枕月在来之前就跟陆允川商量过了,探查兰明防线和明城守军的就由他来进行,而挖出这于府和定阳侯秘密的事情就交给她吧。
只是这偌大的于府……该如何探查呢?
正想着,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一个年老的女声响起:“公主殿下金安。老夫人与夫人担心殿下在府中烦闷,特命老奴前来,请您移步前厅品茶闲话,不知殿下可否赏光?”
正愁找不到机会,倒是先送上门来了,崔枕月勾唇一笑,朗声道:“有劳嬷嬷了,本宫一会就过去。”
崔枕月梳洗完毕,就跟着引路的嬷嬷前往了于府后宅堂前。一路上,崔枕月细细打量这个于府,但见府内景致虽不极尽奢华,却处处透着雅致匠心。繁花错落,亭台水榭布局精妙,可见主持中馈的于夫人必是个极有品位的妙人。
一踏入正厅,于老夫人、于夫人以及一个妙龄少女站在一起,带着一群下人恭敬的给她行礼。她换上一副恰到好处的笑容,虚扶起为首的于老夫人:“于老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众人重新入座,于老夫人笑道,满脸的皱纹堆成褶子:“公主殿下远道而来,老身与媳妇唯恐招待不周,怠慢了殿下。想着殿下年轻,或许喜动,老身这孙女虽顽劣,却最懂城中玩乐之处,与殿下年岁也相仿,不如就让她陪着殿下在城中四处走走看看,聊解烦闷,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其实从刚才起崔枕月便注意到了这个站在于夫人身后明媚张扬的女子。她未着寻常闺秀的襦裙,反而是一身利落的深色劲装,墨发扎成高高的马尾,英气勃勃,若不细看,倒像个俊俏非凡的少年郎。
那姑娘闻言,利落出列,抱拳行礼,动作洒脱:“草民于南星,拜见公主殿下!”
于夫人笑着解释,语气带着无奈的宠溺:“让殿下见笑了。这丫头自小跟着她父亲在军营里野惯了,没个姑娘样子。”
崔枕月却眸光亮亮,流露真心实意的欣赏:“夫人过谦了。南星姑娘英姿飒爽,自在如风,本宫看了,只有羡慕的份。”她转向于南星,笑意盈盈,“那今日,就有劳南星姑娘了。”
在于府用了午膳,崔枕月换回那身清俊男装,便于南星一同出了门。于城主一家镇守明城多年,深得民心,一路上遇到的百姓无不热情地同于南星打招呼。
“南星小姐,我这刚出笼的热包子,香着呢,你要不要来一个啊?”包子铺一个胖胖的妇人笑着问于南星。
“谢啦阿婶!今日有贵客,任务在身呢!”于南星笑嘻嘻地回绝,凑近崔枕月狡黠地眨眨眼,压低声音,“公主殿下,您想去哪儿玩?尽管说!”
崔枕月对这明朗少女好感倍增,也低声道:“南星姑娘,在外唤我‘阿衡’便好。”
于南星立刻给她投去一个了然的眼神:“我知道!我在外面呢,也很喜欢用小名,这样闯了祸啊,阿娘就不知道!嘿嘿!”她抬起头,思考了一下,忽然打了个响指,眼睛放光:“阿衡,我带你去赌场玩可好?”
“赌场?”崔枕月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于南星兴奋地拉着往前走。
她从未踏足过这等场所。场内人声鼎沸,乌泱泱的人群围着一张张赌桌,为区区骰子点数面红耳赤,嘶吼呐喊,一种混乱而蓬勃的生机扑面而来,让她感到既陌生又新奇。
于南星早已经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前日在这边输了一个阿娘给我的一支碧玉簪,今天非得赢回来不可!不然下次阿娘问起,我可就惨了!”
她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了掏,取出一只打造得十分精巧的长命锁,银质细腻,花纹繁复,还欠着几颗精巧的小珍珠。饶是见惯了富贵物品的崔枕月都不免咋舌,这精巧的长命锁一定是寄托了爱和希望的。
于南星将长命锁顺手塞给崔枕月,动作干脆利落,如同交付一件寻常物件。“阿衡,你初来乍到,先帮我拿一下这个。”她咧嘴一笑,带着点不拘小节的爽朗,“这是我娘给我的,从小戴到大的,算是我的‘护身符’吧,带着它手气总不会太差。揣怀里怕等会儿动作大了掉出来,你先帮我保管片刻。”
崔枕月觉着这姑娘实在有趣,刚点头应下,于南星就已经投入战场了,根本顾不得她了。
崔枕月笑了笑,趁机退出内圈,在外围缓缓踱步,目光敏锐地扫视着周围。这种鱼龙混杂、信息流通极快的地方,往往是挖掘秘密的最佳场所。
她状似随意地观察着形形色色的人,倾听那些零碎的交谈。正凝神间,她下意识地一转头——
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张脸。
一张布满皱纹、眼神空洞如同死水的脸。更可怕的是,那张脸上竟纵横交错着数道狰狞的旧疤。
崔枕月吓得心脏骤停,惊叫脱口而出。
这张脸实在是太过可怕,她直觉有危险,连忙喊道:“墨冉!”
然而赌场内喧嚣震天,她的声音被彻底吞没。
“墨……”她话还没说完,后颈猛地遭到一记重击,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了那张脸上的唇微微张开。
那里面……是黑洞洞的、被齐根割断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