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京华无雪 第17章 旧梦

殿外风声越发凄紧，灯蜡已经快燃到底了，照临轻轻揭开笼罩蜡烛的薄纸，换了条新的蜡烛，新生的火光在他眼瞳中跳跃，温暖却伤人，模糊得像是遥远从前的一场旧梦。

那时他已在大阗皇宫中呆了有一年之久，虽日子艰苦，但却是难得的安稳，他每晚睡前都会想，可能这一生也会这般匆忙过去吧。

可没想到，父皇驾崩，大哥登基后还想继续攻打大阗，他那时满心惶恐与自嘲。两国交战，最先死的只会是他，也是，他不只是质子，也是个弃子，舍掉他的性命对大哥而言不算什么，又或者，大哥早就忘了他这个人了。

日复一日，在焦灼的等待中，他等来一个说不上好的好消息，康国败了，大哥死了，二哥登基提出归顺大阗。

他摆脱了必死的命运，却踏进了又一座囚炉。

他愤懑怨恨，他无可奈何，他乖顺接受，他一言不发。

宫人把他扔在水阁寺，宣布了皇上的旨意后便走了，一刻都懒得多待，一眼都没有看他，好像他是个终于丢掉的包袱。

看着面前高大得让人眩晕的殿门，周围来来往往的光头和尚，他不知所措地呆站在那里。

直到有一双手牵起他，那是一双苍老的，干燥的手，上面布满厚厚的茧子，大的能包裹住他的整个手。

照临脸颊有水光流过，像秋月萧瑟的雨。

那是水阁寺的老住持楚山大师，他轻笑着拉起照临的手踏进正殿，让他在金佛前跪立。

“‘佛光普照，临济苍生’，你便唤做照临吧。 ”

墨色长发如流水般，随着楚山大师和絮的声音，一缕一缕掉落在他身侧，“我佛慈悲，也会眷顾你的，人世一生，苦乐参半，不可能全是坏日子。”

从那以后，他就跟在楚山大师身边了，那时便住在这座偏殿里头，他手上拿着的泛黄书页，也正是他幼时就看过的书。楚山大师是唯一一个对他很好的人，在水阁寺，没有人欺负他，没有人轻视他，能吃饱穿暖，唯独少了记忆中一双会笑的眼睛。

楚山大师有两个亲传弟子，一个便是当今水阁寺住持空智大师，而另一个，就是那边酣睡的邋遢和尚，开颜。

他与这二人没什么交集，空智每次见了他都是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一言不发。

直到那一日，酷夏暑热，他翻来覆去，感觉全身都冒着热气，遂偷偷翻身下榻，跑到隔间，看见楚山大师仍依旧静心打坐。

他一边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边偷溜步子，找到花圃旁边的石凳躺了上去，夏夜晚风悠长轻爽，他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翌日天还未明，他揉揉眼睛爬起来，却见来往和尚面色惊惶，纷纷朝正殿跑去，他心头突地像是悬了个铁块，压得呼吸都呼吸不过来。

他仓皇爬下石凳，机械得跟着那些和尚跑到正殿，映入眼帘的是摆在正殿中央的一抹白色。

楚山大师圆寂了。

空智大师擢升为新住持，将楚山大师荼毗，骨灰被送往佛塔，与历代住持安放在一起，觅得极乐往生，他在水阁寺后山为楚山大师立了座衣冠冢，每年都会去祭拜。。

隋垂容暗暗惊叹，没曾想还有这桩旧事，她问道：“那开颜呢？他怎么变成这样的？”

照临轻轻合上手中的书，侧头看向被黑暗吞噬的另一边，轻声开口，“楚山大师圆寂那一日，开颜师叔也失踪了，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后来寺里莫名传言，是他害死楚山大师，害怕被问罪，所以逃跑了。”

隋垂容皱紧眉头，这实在过于巧合了。

照临继续道：“过了两三年，他终于回来了。只不过是被被巡山的侍者带回来的，他们说此人在山脚下疯疯癫癫，满口污言乱语，吓得来寺里的人扭头便回去了。”

“守真师叔上前一看，大惊失色，忙叫来空智师叔，我们这才知道，他就是那位失踪的开颜师叔。他神色癫狂不似常人，空智师叔便让人单独盖了座小屋让他住在那里，平素里让人看着他，不让到处乱跑。”

隋垂容和漆华点点头，久久没有说话。

半晌，漆华开口，目光从那把扫帚上移开，“楚山大师圆寂后，你过得不好吗？”

照临一怔，眼睫上下翻动，他轻笑一声，开口道：“比以前的日子好多了。只是他们说，我不是水阁寺弟子，说着好听是来为大阗祈福，其实就是幽闭在这寺里罢了。看大家都不理睬我，我也懒得凑上去自讨没趣，倒不如扫地安静一些。”

漆华喉头微微发涩，“住持他们也不管管吗？”

照临眸色低垂，声音飘渺地落在半空，“许是寺里太忙了，顾不得我吧，我在他们眼中本就无关紧要。”

隋垂容看向面前穿着深蓝布袍的和尚，烛光上下跳动，安静地包裹着他，苍白的脸上漾着恬然的浅笑，像是万物都无法折辱他。

她十分不解，明明受尽冷眼苦楚，为何，为何他这般平静？

她蓦地开口，声音平静：“你不怨吗？”

照临呒然，“啊？”

“怨把你送来的亲人，怨折辱你的人，怨这世间无常，加诸于你百般苦难……”隋垂容目光复杂，生硬开口。

照临莞尔，声音愈发柔和，“楚山师傅常常给我讲经，我并不太感兴趣，因而其中大多都记不太清了，唯独有一句至今记忆犹新，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隋垂容微愣，又听见照临说话：“世间万物皆为虚妄，变化无常，既知身是梦，一任事如尘，何苦苦苦挣扎呢，不过徒增烦恼。”

隋垂容心头重重一震，虽然不想承认，可她确实有点不解的同时又浮起来一些微妙的羡慕。

对她来说，许邱德一日不死，她一日辗转难安。

“看来各位聊的很是热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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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