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月轻抚着宋愿的胸膛帮他顺气,然而那咳嗽依旧越来越严重,黑红色的血液看得江寒月触目惊心。
她双眉轻拧,只觉不能再继续耽误,她将抓住自己袖口的手扯开,起身走到窗边,将头探出去查看,院内灯火通亮,远处有官员三三两两被下人搀扶着,红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像是无数小眼睛。
江寒月抬起穿着红绣鞋的脚,正欲踩在窗台上翻出去,却听到耳边传来声音。
“江小姐?”
江寒月心脏猛跳,一侧头,那人却是常跟在宋愿身边的南雀,他穿着一身黑衣,腰带是大红色的,听到房内的咳嗽声,这才反应过来:“您没带解药?”
“对,”江寒月抓住他的胳膊,语气焦急,“床边第二个抽屉里被红布包裹的药瓶,速去!”
“属下这就去,”南雀说着,抬手合拢窗户,“小姐切勿冲动离开婚房。”
江寒月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消失,才转身将宋愿从地上搀扶起,小心地放至床榻,又拿来帕子将他口鼻处的血液擦去。
江寒月记得,这毒会持续一年之久,一开始,中毒者会觉得身软无力,咳嗽,心悸,呼吸困难,医者难以诊断,往往会当作普通的风寒误诊,服下去的发汗药,却会加剧毒性。
如此反复,直到毒液腐蚀五脏六腑,人便开始呕血,毒至中后期,发作速度增快,患者会从双腿开始瘫痪,直至卧床不起,七窍流血而死。
“我知道了...”江寒月喃喃道,“酒会加剧毒发。”
不过即使一早知道,她也无法阻挡新郎官与宾客举杯畅饮,于是,江寒月开始厌恶这种饮酒传统。
“还好先前有补血炼体。”江寒月想到,否则这个强度的失血,这被糟蹋到脆弱无力的身体肯定撑不住。
大概是因为身体冷,宋愿一个劲往江寒月腿边凑,额间汗流染湿绣着鸳鸯的红锦褥,江寒月摸了摸他的脸,冰冷的触感让她想起前世见过的尸体。
“咳咳咳....”宋愿再次猛烈咳嗽起来,他身体弓在一起,黑红色的血液夹杂着内脏溅上江寒月的嫁衣。
江寒月心情沉重,她有些犹豫是否要点穴止住他的咳嗽,这些血带着毒素,一味药材的净化能力不够,本想着能咳出来一些是一些,但此刻....
她看着宋愿痛苦的模样,终究是于心不忍。
所幸敲击声突然响起,江寒月从床边跑至窗边,带着微风的缝隙中,一个白色的瓷瓶被指尖夹着递出。
江寒月飞速拿起药瓶,她将木塞取下,捏开宋愿的下巴,鹅黄色的药丸落入带着血腥味的口中,以一种温润的力量顺着喉管融化。
江寒月扶起宋愿的上半身,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口,然后将手搭在透出青色血管的脉搏处,闭眼静静感受。
脉象平稳,从表象来看,似乎微弱了一些,却也在常人范围,她没有着急将手拿开,而是继续感知,她像是身处辽阔的海面,海水波澜无惊,但在那一望无际水平面下,汹涌暗流蓄势而来。
于是,在那一瞬间,江寒月捕捉到那轻微的异像。
有一股力量,像老者粗糙干燥的大手,将汹涌的水域扼于掌中,耐心地一点点抚平。
江寒月就这么守了宋愿一整夜。
翌日,天微亮,鸟鸣声从窗外传来,叽叽喳喳扰人清梦,只是床上与床边的两人劳累一夜,此刻皆未被吵醒,直至太阳高挂天幕,宋愿的身体率先移动。
他睁开眼睛,入眼是红色纱帐,喜气逼人,空气中有淡淡的清香和血腥味,那香味有些像江寒月的气味。
这时,他才意识到手中抓着什么柔软的东西,侧头一看,江寒月趴在床边,长发散落,双眼紧闭,还沉浸在梦境中。
宋愿有些茫然地从床上坐起,看到自己的手紧握江寒月纤细的指尖,两人十指相扣,被血液黏在一起,似乎就这么牵了一夜。
顿时,他瞳孔收缩,心脏猛地一跳,仿佛被烫伤般将江寒月的手甩到一边,正好撞在雕花床头。
“唔...”江寒月呢喃一声,她皱着眉,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看到宋愿复杂难解的表情,脑子里依旧没有转过弯。
“你一直在这儿?”宋愿不自在地问道。
“你昨夜毒发了。”江寒月揉着眼睛从地上站起来,身上穿得还是大红嫁衣,红底缎绣,袖口宽广。
她摇摇晃晃地往房外走:“我要回去休息了,浑身酸疼。”
宋愿急忙从床上跳下来,拦在她身前:“胡闹,我们已经是夫妻,你要回哪儿去?”
江寒月看向她,眉头轻皱:“我们的契约....”
“我知道,”宋愿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回床边,“人多眼杂,这几日暂且忍耐。”
江寒月沉默地看着他将染血的床单扔到地上,拉好被褥,又将里侧的枕头放至床正中,忙碌完后,他有些虚弱地抚去额间的汗:“你睡吧,我出去一趟。”
江寒月没有拒绝,看着宋愿离开卧房后,伸手解开腰带,脱鞋上床,整个人再次昏睡过去。
睡梦中,江寒月见到无数围绕着她转圈的食物,烧鸡、剁椒鱼、脆皮鸭、大肘子,她扑上前去抓,那些美食却行动敏捷地躲开,让她一次次扑空。
就这样,她睫毛轻颤,一点点睁开眼,最先看到的,却是一只浑圆的大鸡腿,她有些茫然,眼神侧移,一条胳膊和筷子连接的身体出现了。
“未时四刻,该醒了。”宋愿自然地将筷子移开,转身走到摆放着数十道菜肴的桌前。
江寒月从床上坐起,一旁适时走来两个侍女,她拒绝了她们的服侍,自己到一旁完成盥洗。
两人无声无息地开始进食,直至胃中不再空荡,江寒月才想起先前喜婆叮嘱过的话,今日要早起分朝,给长辈奉茶,似乎还要叩拜祖先。
江寒月看向宋愿,还未开口,对方便明了她的意思:“不必管那些。”
宋愿夹起一筷青笋:“我跟他们说过了,你是被逼的。”
江寒月点头,有些意外老将军和将军夫人的通融,但心里还是松了口气,对陌生人讨好表忠心,她实在有些难做到。
“你我同房三日后,你便可回自己的院子,安心,夜间我会离开,”宋愿说道,他放下筷子,“你可愿住的离我近些?北侧有房院子,有山有水,景色不错。”
江寒月思索片刻,她知道那处院子,几乎就在隔壁,步行不过百步,离宋愿近点,就不会发生昨夜的事,照看他也能更加方便。
“可以。”江寒月说道,她抬手,扯住宋愿欲拿方巾的手,“再吃点。”
“......”宋愿眼中划过一丝厌恶和无奈,自从开始吐血后,他就胃口极差,尤其讨厌荤腥。
“你身体虚弱,需要肉食补气血。”江寒月说道,“不要任性。”
宋愿又拿起筷子,将先前被戳了个窟窿的鸡腿夹起,豪迈地撕咬起来,江寒月放下筷子时,他还在进食。
江寒月静静地注视着窗外,直至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
“我当将军的时候,”宋愿终于能称心地拿起方巾,“比这能吃多了。”
江寒月这才看向他,少年表情阴骘,眼下发青,原本养出血色的双颊因失血重新恢复苍白,唯独那两瓣唇透露些许绯红。
“你不是将军了吗?”江寒月问道。
宋愿表情一僵,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他轻咳两声,有些不自在地看向一边:“本将军自然是将军。”
江寒月默默地注视着他,也不追问,却看得宋愿脸上燥热,他气恼地转过头:“只是没战事回家歇息而已。”
江寒月继续沉默,她对这些事不懂也不了解,但隐隐知道一般将领会被派去驻防边疆,宋愿却一直留在京城。
江寒月不懂帝王心,更不懂权术,但也大致能想到一些,宋愿年轻有为,深得百姓爱戴,若手中长时间有兵权,易形成私兵。
那么,受忌惮也是常事。
江寒月站起身,宋愿盯着她,却见她突然凑过来,一把将他的胳膊拉起。
“近日忙碌,疏忽了练体,”江寒月说道,“去后院转转吧。”
宋愿皱起眉头,后院有他设下的练武场,各样器具和武器络绎不绝,五十公斤的石锁,长刀和铁盾,射箭场,甚至还有十二力的出号弓,只是这些锻炼力量的器具,如今的他是一个都拿不起来。
江寒月定下新的炼体方法,跑步、站桩、舞剑,更适合如今虚弱状态的他。
散步之后,腹中食物消化不少,宋愿开始绕场跑步,只是才跑了一圈,整个人就汗如雨下,粗喘不止,他才意识到昨夜毒发的影响超乎寻常。
江寒月坐在一边阴凉处,她穿着一身轻薄罗裙,长发绾做双螺,手执消暑凉茶,低头翻阅一本医学古籍。
于是,宋愿放慢了脚步,但下一秒,江寒月疑惑的眼神便从一旁射来,他顿时绷紧肌肉,咬牙继续迈动双脚。
于是江寒月收回目光,抬手继续翻阅,不时捏起一块糕点塞进口中,宋愿却没有为此松懈,他咬住牙,一溜烟儿直接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