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湘醒来时,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己身处的这一方阴湿地室,天花板还在滴着冰冷的死水,齐湘抱紧身子缩进角落,心中一边盘算着这是何地,一边想着自己该如何脱身。
“她醒了。”
红衣女人牵唇一笑,齐湘察觉是在说自己,悄悄抬起脑袋,南宫蘅刚好低头,两人就这样措不及防的对上视线。
她百无聊赖的展开长鞭,面前一池子滚烫的盐水,咕噜咕噜的正在一个劲的往外冒泡。
齐湘手臂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但保持着静观其变的态度,她选择沉默,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人。
跪着的……齐沅。
齐湘浑身一颤,忍不住看向玩弄长鞭的女人:他今天敢跪你,明天就敢收你啊!
这位可是出了名的暴虐——还没想到什么,齐湘思绪被南宫蘅忽然扬起的长鞭打断。
算了算了,齐湘垂下脑袋,与其担心面前这个女人以及旁边这个未来的天运之子,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这来之不易又极度脆弱的新生。
南宫蘅挥鞭转身,她没叫他起,他便不能起,齐沅便这样沉默的任她走近。
“小沅敢从本王的眼皮子底下逃跑,很了不起。”
阴暗处,少年眉目冷淡,毫无波澜。
“算了,算了……”
南宫蘅弯着鞭子,翘着长腿坐在长椅上。
这一处地宫四面八方的连接外处,以确保呼吸通畅,但却没有丝毫光亮爬进来,昏暗的烛火闪烁,少年抬头的那一瞬间,一缕头发垂落在他肩颈一侧——他生的一双眼睛极为好看,抬眸之间,即使不带丝毫情绪,依旧能让人沉溺般着迷。
齐沅与南宫蘅对视一秒,便瞬间移开了目光,南宫蘅冷冷牵起嘴角,放下翘起的长腿,“了不起,终于知道本王有多么厌恶你的眼睛了。”
南宫蘅卷起鞭子,抵住他的下巴——齐沅垂着眸子躲开。
“呵呵。”透过他的脸,南宫蘅又厌恶又兴奋。
“你妹妹在这,还能跪的这么干脆。”
果不其然,他的眼睫瞬间轻颤起来,少年侧着头,轻抿着唇,依旧一言不发。
齐湘皱眉,这个女人说的又是自己?
南宫蘅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逗狗一样用鞭子点点他的头,“放心,知道她是你的命根子,不过是开个玩笑,怎么又傻乎乎的挡上去。”
齐湘抿唇,觉得女人的话莫名其妙,他恐怕讨厌死她了,讨厌到一定要取她的性命的程度。
像是察觉到身后的目光,女人有了转头的意向,而这时齐沅抬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南宫蘅顿住,看罢一笑,被他的神色惹怒,一掌扇过去,少年嘴角溢出咬破唇角的血丝。
“还敢激我。”
南宫蘅甩开鞭子,泄愤一样开始了她的动作。
齐沅脊背笔直,即使单薄的衣裳被搅碎,蘸着盐水的热鞭一道一道落在他的胸前,后背。
南宫蘅从来不伤他的脸。
她厌恶他的脸,但还需要他的脸宣泄。
齐沅一道一道硬扛着,其实除了有些皮肤上的麻痛,倒也没什么。
“去死,去死啊!”南宫蘅每到这时候都有些癫狂,不断朝着齐沅恶语相向。
感官开始模糊起来,鲜血从高处流向低处,途径伤处,寻常人已经疼的满地找牙,齐沅却只是闭上眼睛,嘴角甚至轻轻扬起,显得有几分诡异。
齐湘就这样目睹着这一场宣泄,她下意识将自己抱紧,心中有些凌乱,他、他曾……这样……
情不自禁的,齐湘捂住胸口,忽然觉得难以呼吸,胸闷气短,齐沅忽然掀起眼帘朝她这边看来,轻轻扬起一个笑容,齐湘看着他,抬起手抚上脸颊。
自己,哭了?
她猛然抬眸,诧异的同他对视。
自己何时这样脆弱了?
何况自己同他很熟吗?
南宫蘅忽然放下长鞭,心情十分愉悦,转而看向缩在角落的齐湘。
齐湘放下手,攥紧自己沾满泥泞的裙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你怎么不太一样了,齐湘。”
齐湘属于是一脸懵懂,自己倘若真是“重生”,按话本子里说的,应该都是自己经历的,可面前的这些人,她的确都不认识,可诡异的是却都认识她。
实属诡异,实属诡异,齐湘心里乱的没边,但依旧故作镇定,但说到底还是不敢实际看她,齐湘轻轻垂下眼眸,选择当鹌鹑。
这个女人连齐沅都敢打,就别说她了!
南宫蘅觉得她这副鹌鹑样子莫名有些好笑,她往前一步,齐沅忽然前倾身子,拉住了南宫蘅的鞭子。
“和她无关。”
蠢货……我跟你很熟吗。
齐湘扣着指甲,缩紧角落,天花板上冰冷的积水滴落下来,从齐湘的脖颈处滑落,刺骨的寒意瞬间侵袭她的全身。
南宫蘅哼笑,那裹着烈风的长鞭再度在齐湘耳边响起。
……
“阿蘅。”
费沉悄无声息的从房间另一个暗道口进来。
南宫蘅慢慢的在洗涤自己的双手,像是没有听见身后之人的声音一般。
费沉无奈的站在她身旁,“同龄人中,此子无论是天资根骨还是悟性无人能及,好好培养,正好补缺我纪国人才之缺,你又何必如此苛待。”
“师兄,这是我的事情,我自有最好的打算,你不要管。”
南宫蘅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一边洗干净手,抓起一旁的巾帕擦拭。
“师兄刚回来,应该好好休息。”
她轻笑,艳红的唇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你是惜才之人……”费沉即使早已不问世事,但多年前代国内乱,太子那闹的轰轰烈烈的事情还是清楚的,他沉吟片刻,压低声音质询,“看他的模样,想必他就是神玥那个儿子吧。”
短刃无声悬在费沉颈边,南宫蘅挑眉,“师兄看出来了,要告诉她吗?也是,你们都喜欢她,不是吗。”
费沉垂眸,按住她的手。
“你臆想病不轻,南宫蘅。”
他是纪人,倘若这件事被代国知晓,费沉知道后果。
南宫蘅怒极反笑,短刃向前抵几分,“你既知道他是谁的儿子,还想来劝我善待他?”
“齐明失踪,牧童村被屠村,看来都是你做的了。”
费沉目光沉重,像是一块洗不开的墨。
南宫蘅忽然笑着放下短刃,在巾帕上擦了擦,“师兄说的,阿蘅一概不知。”
“狼是驯服不了的,你这是在给纪国带来灾难——他这般样貌,若是被有心之人看去,你又该怎么办,纪国该什么办。”费沉背过身去,“我只会出一次手……你知道我发过誓,阿蘅,你好自为之。”
他是在告诉她,要动手就要动的彻底,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
但南宫蘅并未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也许是并不想听,她冷哼一声,“师兄若是回来特意说教我的,大可不必,出门左转便是,我不需要。”
费沉回头久久地看着她,南宫蘅转身,先一步离开了。
……
代国的都城位于临海北地,故而冬季会显得格外绵长。
纪国的梨花绽放时,代国景都的河流才开始解冻流淌,过路的百姓都要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衣裳,才会暖乎乎的出门,再暖乎乎的进门。
代国王城便坐落于这景都的中央,四通八达的国道横亘盘旋于景都,最终汇成中道,刺入王城。
今日下朝后,以丞相赵定为首的几位文官聚在一起,面露难色。
无他,依旧是国家根基不稳大事。
“丞相,太子殿下都失踪了十数载,希望渺茫,还请丞相多多上言——”
赵定抬手,拦住对面要说的话。
巍峨的宫殿便在这千阶之上,赵定沉吟不语,思绪飘忽,再度想起数年前,终于有殿下踪迹的那一天。
……
破晓时分,一驾马车疾速奔驰,高坐马背之人远远的出示令牌,王城护卫纷纷藏戟让行。
“报——代国大胜!纪国遣使者来朝!”
“报——代国大胜!纪国遣使者来朝!”
路边百姓掏掏耳朵,开始街头耳语。
“纪国真是没点本事,这不,又输了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当战争变成单方面的碾压,代国上下已将令人闻风做胆的“战争”当作饭后谈资。
“纪国,黄毛小儿矣!”
王城孩童举着风车玩耍,嘴中当歌谣一样轻唱。
大人们听了,纷纷抚掌大笑,夸赞孩子。
孩子得了夸,更加卖力开心的唱着,乐此不疲。
而此时的代王宫内却是一片严肃宁静。
“王上。”
赵定呈上战报,退至一旁。
男人身旁的奴才弯着腰,恭恭敬敬的从赵定手中接过,再双手呈给背身而立的君王。
“念吧。”
高大男人还未除冕,暗金镶绣长袍拖曳在地。窗门大开,他俯视楼殿之下,任冷风侵袭。
“臣不负王上重托,纪国大军现已退居金水以南,荒界边疆百姓重新耕种生活。
纪国即遣送使者来朝,商议割地协议。
臣陆江叩首,天佑代国,天佑吾主!”
大太监德忠精神昂扬,吐词清晰,仿佛那出征的将士就在面前凯旋而归。
男人侧头,他眉眼生的清隽,站在高台之上,姿容旖丽,矜贵无双。
赵定亦不敢直视,也随监侍一起弯下腰。
“和谈事宜,交与你办。”
这便是没有话讲了……不过,纪国如此积弱,王上也要接受和谈吗。
不过赵定并未出声,合手行礼,正欲领命告退。
兰城忽然开口喊住他,帝王冠冕轻晃,扣动着殿内所有人的心弦。
“太子踪迹,可查明是否属实?”
殿内众人屏息凝神,顿时冷汗淋漓。
赵定轻拭额间细汗,他深知,若非王后突然缠绵病榻,恐怕陛下在听见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去荒界了。
“王上……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福。”
话音一落,众人齐齐跪下,俯首卧地,大气都不敢出。
兰城牵出一抹冷笑,挥挥手让他们起来。
“不要告诉王后。”
“王、王上……”
赵定哆嗦着唇,忽然想起朝中众臣子的联名上书,他如热锅上的蚂蚁,不上不下,实在尴尬。
眼下,是该提一提了,赵定闭上眼,自顾自的握住颤抖的手腕,“王上,王上神血尊贵……还望,早日延续我代国血脉啊!”
话音还未落,本已经步出殿中的男人停下脚步,一柄寒剑瞬间刺入赵定膝盖三厘处的地板中。
赵定心脏顿时停下跳动,呼吸一滞,阵阵刺骨寒意自膝盖爬行上来,他立刻卧跪认错,“臣知错!求王上饶恕!”
他背对着众人站着,双指合并轻转,那寒剑立刻回到兰城手中,细细一看,被刺处却还结着一层厚厚的寒冰。
寒砾尤存,殿中一派安静,赵定喘着气,无奈摇头。
……
思绪回笼,赵定长叹,“此事不得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