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江云将对华清的关注揉碎,融入到日常每一个细微处,体贴更甚从前。
他会在华清长时间调息结束后,适时递上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安神灵茶,轻声说:“累了吧,喝口茶润润喉。”
华清接过茶盏,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垂眸轻嗅后抿了一口:“多谢。”
“可还合口?”渡江云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今日的茶里加了无患子,若是不喜,我明日换一味。”
华清的胃口近来越发挑剔,以往尚能勉强入口的灵米与野果,如今但凡带有一丝他不喜的气味,便能轻易引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渡江云没有任何不耐,只是变着法子用灵田中种出的高阶灵植,精心烹调,试图找出合他胃口的食物。
“今日这灵葱粥,我特意用清泉水熬了两个时辰,去尽了土腥气,你尝尝看,可能入口?”
华清勉强舀了一勺,眉头微蹙,却还是咽了下去:“尚可。”
一段时日下来,渡江云的厨艺稳步提升了不少。
到了夜间入睡时,他也不再像先前那般靠过去,而是克制地保持着一点距离。
然而,率先打破这微妙平衡的,却是华清。
他开始变得格外畏寒。
渡江云问起,他只淡淡一句:“修炼上出了些小差错,无妨。”
石室内温度因阵法调控,渡江云穿着单薄寝衣尚觉舒适,华清却时常会觉得一股寒意从骨髓里透出来,手脚冰凉。
渡江云不是没尝试过将室内阵法的温度调高,可温度稍一上升,华清又觉得燥热难当,只得作罢。
夜里同榻而眠时,华清总会无意识地靠近体温偏高的渡江云。
这一切身体上的反常与依赖,他皆归咎于那枚道胎,并且不断告诉自己,快了,再有两个月,便能借助此地灵脉,将它彻底剥离,让一切回归正轨。
渡江云对此暗自欢喜,顺势将人揽入怀中,任由怀中人无意识地在他颈窝或胸前轻轻蹭动,寻找更舒适温暖的位置。
可他并非圣人,有着正常的七情六欲。
从前虽多数为袁庚主动,但自己也是乐在其中的。
如今与许久未曾亲近过的心爱之人气息交缠,体温相渡,对方还毫无防备地蜷缩在自己怀中,他身体逐渐紧绷,看了一眼身旁已然熟睡的宁静侧颜。
渡江云深吸一口气,小心地挪动身体,打算悄然起身,去往用作静室的水榭石室,解决这股躁动,刚一动弹,一只微凉的手便从身后抓住了他寝衣的衣角。
“去哪?”华清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显然还没睡醒。
渡江云动作一僵,重新坐回床边,压下心中的躁动,抬手轻柔地拍抚着对方的背脊,意图哄他再次入睡,口中哼着民间哄孩子的童谣。
“睡吧,我在这儿,只是去喝口水,马上回来。”
华清因道胎之故,近来头脑总是昏沉沉的,睡眠也极为浅淡不安稳,时常翻来覆去。
在渡江云有节奏的轻拍和低缓的歌谣中,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许,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翻身间,略厚的寝衣衣角不自觉地上移,露出一段腰腹。
渡江云拍抚的手微微一顿,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片裸露的肌肤上,记忆中平坦流畅的线条,呈现出了些许圆润的弧度。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极轻地解开了华清寝衣侧面的几个系带,指尖落在了那片微隆的小腹上。
指尖传来的,不再是紧实韧硬的肌肉触感,而是……绵软饱满的弧度。
渡江云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原来……水帘洞那次,根本不是什么乌龙。
“袁庚……”他无意识地低唤,声音里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可既然有了身孕,为什么不告诉自己,是不想要这个孩子,还是说他觉醒记忆后执意与自己分道扬镳……
纷乱的思绪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华清因他方才的触碰,以及此刻过于灼热的视线,从浅眠中惊醒过来。
“你在做什么?!”华清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透出一股被侵犯领地的冰冷与尖锐。
他猛地坐起身,一把拉过旁边的薄被,迅速盖在自己身上,眼神戒备而锐利地射向渡江云。
渡江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和戒备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咚”地一声撞到了身后的石壁,他结结巴巴地,几乎语无伦次回应。
“没……没什么……袁庚,你……你是不是怀……”
华清胸腔因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语气生硬地打断了他:“胡言乱语!”
他别开脸,避开渡江云那过于直白的目光:“不过是近日吸纳灵气过多,尚未完全炼化,淤积于丹田气海,略有……臃胀之感罢了。”
这个借口,拙劣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渡江云显然也不信,眉头紧紧锁起:“你……”
“够了!”华清厉声打断,“我说无事便是无事!”
他不欲与渡江云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也不愿面对问题,索性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我出去走走。”
他需要空间,需要冷静。
渡江云连忙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回床上,拉过锦被仔细为他盖好:“夜深露重,你……你身子既不适,就好生歇着,我出去。”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如一阵风般,倏地闪出了石室,消失在朦胧的夜色里。
华清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那欲起身的动作彻底僵住,伸出的手缓缓垂下,指尖冰凉。
骗子……
他脑海中不受控地,浮现出分神记忆中,这青年曾信誓旦旦地对那竹妖说过的话。
“生下来便好了,我会学着做一个好父亲。”
“我怎么会笑话你……”
言犹在耳,炙热真诚。
可如今,仅仅是窥见一丝端倪,他便惊慌失措,避之如蛇蝎般地……逃了。
一股隐秘的钝痛悄然漫上心头。
华清不受控地,想到了他那只存在于母亲只言片语中的……父亲。
他的母亲,曾是灵蛇一族地位尊崇的掌权者,却因爱上那个说不介意她是蛇妖的散修,不惜与全族抗争,最终剥离半数修为自请下位,永离蛇族。
可结果呢?母亲一胎诞下三个孩子,那个曾许下山盟海誓的散修,在看到孩子半人半蛇的形态后,最终还是跑了,不知所踪。
华清缓缓闭上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晦暗的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所有情绪。
就算……就算渡江云如那散修一般也没关系。
反正,他不会重蹈母亲的后尘,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他只是……未曾料到,这青年逃离的背影,竟会让他感到一丝……意料之外的心痛。
渡江云踉跄地冲进石室,反手关上门,背靠石壁,滑坐在地上,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那短暂的触感灼烧着他的神经,让他浑身都在发抖。
他……有孩子了。
袁庚那突如其来的虚弱,对气味近乎苛刻的敏感,夜间难以驱散的畏寒……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渡江云在水榭中静坐了许久,直到激荡的心绪稍稍平复,才深吸一口气,膝行至窗边,郑重地重重磕了一个头。
上天垂怜,让他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有缘遇到袁庚已是大吉,现在竟还要赐予他一个骨肉相连的血脉。
他重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脚步坚定地走向寝居的石室。
室内,夜明珠散发着柔和朦胧的光辉。
渡江云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坐下。
华清因身体的疲惫又睡着了,眉头也微微蹙着,唇色较平日浅淡了些,在珠光下透出易碎的脆弱感。
渡江云的心被酸涩与怜惜牢牢缚住,目光落在华清盖着锦被的腹部。
他伸出手,带着无限的怜惜与珍视,隔着那层柔软的锦被,虚虚地覆在了那孕育着生命的位置上。
就在他掌心落下的瞬间,华清的眼睫一颤,倏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骤然相对。
渡江云露出了柔和的笑容,满目疼惜。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华清抿紧了苍白的唇,没有回答。
渡江云并不在意他的沉默,他维持着虚抚的姿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诚挚,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袁庚,别怕。”
“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我都会陪着你,守着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哪怕袁庚不爱自己了,他也不会考虑任何离开,他是不幸的,但他想给自己的孩子一个足够温暖美好的家。
就像自己儿时在街边流浪时,无数次幻想的家一样。
华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深邃的绿眸中情绪翻涌,他就直勾勾地看着渡江云,看了许久,久到渡江云几乎以为他会再次地推开自己。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那只欲要挥开渡江云手腕的手,却悄然松弛了力道,默认了这份越界的亲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