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岑寂对于她会下厨这件事还是持新奇态度的,常言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者有之,放下屠刀立地成厨子的却少见,揣着满心期待,入睡。
第二天一早,睡梦中便闻到一股勾人的香气,宋岑寂惺忪起身,掀开纱帐:“什么味道?”
影二现身拱手道:“好像......是烟熏火烤的味道。”
宋岑寂哦了声,忆起昨晚青衣说的话,轻笑一声:“她倒是起得早。”
以她懒散的心性,能起大早专为他做一顿早饭,足见用心,宋岑寂心底淌过一线温柔,不好驳了她这份心意,重新躺下,感受着难得的安逸与宁静。
不过,刚沾到枕头,电光火石间,突然想到什么,他素来厌恶油烟味,厨房另设别院,为的就是下厨做饭,味道飘不进屋里来,可这味道......
心里陡然升起不安,他蹭得坐起身,将床帐一把掀开:“烟熏火烤?烤的什么?”
影二抬起头,一脸茫然:“属下这就去看看......”
话还未说完,面前一阵疾风刮过,房门猛地打开,宋岑寂身披外裳,衣袂随风飘扬朝着金莲池狂奔而去。
那厢,已经刨洗干净半臂粗的鱼串在树枝上,架起的火堆把鱼烤的滋滋作响,香气肆意,青衣急不可待的把架子上的鱼翻了个面儿,烟火味浸透骨肉,任何佐料不放已是佳品。
青衣嗅着香气,吞咽了口唾沫,盯着树杈上的烤鱼两眼发光,正等着最后收尾,就能开动。忽的,背后不知为何泛起凉意,她耸了耸肩,抬头看了眼天际,晨曦刚崭露头角,露气未散,早起的风还是有些冷的,她有些后悔出来时没多穿件衣裳。
鱼上了烤架,火候把控得盯着,忍忍算了。青衣继续埋头给烤鱼翻面,一条腿蹲麻了,她换了条腿支着。
直至,背后凉意更甚,伴着脚步声,青衣才发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她吞了口唾沫,转过头,只见宋岑寂身着雪白绸寝,肩上披着石青色外裳,眸色幽沉,面色铁青的瞪着她。
“早......啊?”青衣不明所以得打招呼,甚至还不知死活的指了指烤架上的鱼:“王爷,烟火气儿马上就好了,刚好能趁热尝尝。”
宋岑寂胸口剧烈起伏,有种急火攻心的感觉:“这就是你所谓的烟火气?”
“是啊!”青衣笑着:“王爷的住处果然是风水宝地,连池子里的鱼都要比寻常的肥一圈,瞧!烤了这么久还滴油呢!”
宋岑寂朝着她所说看去,火堆上方,烤的干瘪的鱼一滴一滴往下掉着油,每落一点,像是浇在他心上,发出“嗤”的灼烧声。
“你可知,你所谓的烟火气,值多少钱?”
青衣满心满眼都黏在烤鱼上,心不在焉地:“嗯?”
“本王在问你话!”宋岑寂的声音陡然提高,把青衣吓了一跳,差点儿把手里的烤鱼丢进火堆里,到这会儿,总算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儿。
“金尾龙鱼一株鱼苗价值数万两,池子里这几尾主上养了三年,你的烟火气还真够值钱的。”影四适时冒出来,在旁冷嘲热讽。
青衣起先还满脸茫然,直到听见“数万两”三个字,她的眼睛逐渐瞪大,掌心串着烤鱼的树枝也开始变得烫手,像是引着火似的,她努力忍住撒手的冲动,要是让宋岑寂看见她不仅将数万两一尾的鱼烤了,还丢进火堆里,定会剥了她的皮,然后把她架在火堆上烤。
“王爷,小人不知这几尾鱼是您的心爱之物。”
宋岑寂脸沉如炭,恍惚忆起昨天他从宫里回来时,正看见这货守在池子旁,瞅着水里的鱼,当时他还没多想,原是她早打上这鱼的主意。
眸光若是能点火,他定当场就把她烧成灰,咬牙搓齿:“好啊,好啊,精养了三年,顶不过你一顿,若留你长住,我这王府还不败在你手里!”
眼看事情闹大,宋狐狸有了驱人的意思,青衣急了,赶紧道:“王爷,是我的错,绝不推诿,这两尾鱼,小的一定折价赔给你。”
“两尾?”宋岑寂挑眉,额角青筋直跳。
青衣张口结舌,吞了口唾沫,颤抖着指向一旁放着的砂锅:“另一条在那里。”
宋岑寂上去就往开揭,青衣急忙喊:“小心烫手!”宋岑寂顿了顿,侧眼看向青衣:“你来揭。”
“王爷,要不还是别看了。”青衣磨蹭着:“触景生情。”
“快点!”
“是!”青衣拱手抱拳,垫着布子,将锅盖掀开,蓬蓬热气扑面散开,白粥咕嘟咕嘟冒着泡,伴着鱼肉的鲜香,食欲感满满——如果不是用金尾龙鱼做的了话。
宋岑寂眼前一黑,气血上涌。
“王爷!”青衣上前想要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宋岑寂颤着手朝着她点了几下,转身拂袖而去,走出几步,又猛地顿住:“把鱼给本王带上。”
影二拱手,走到青衣面前,青衣识趣的把烤鱼交上去,又眼睁睁看着锅也被端走。
一顿精心准备的早饭就这么泡汤了,青衣像是被人抽走了精气神,垂头丧气,事已至此,能不赶她走已经够客气了,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了西屋,望腹中空空,她两眼无神,靠在床头,发出无力的叹息。
“主上,她都这样了,还不赶她走吗?”影四急急追在后面。
宋岑寂沉默不语,脚步匆匆,直至到门前,影四依旧在后面追着,喋喋不休,他蓦得转过身,一双眸子寒光利刃般射向影四。影四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那道视线像是能够穿透他,惊心摄人。
“自去领五十鞭。”
房门重重关上,影四背后依旧寒意森森,站在门口不敢动,直到影二放下东西出来,见他还站在门口,不禁蹙眉,将他拉到一旁:“你怎么还杵在这儿?”
影四朝屋里看了一眼:“主上生我气了是不是?”
看他满脸委屈,影二不知该如何说,低声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清楚,主上没有当众责罚,已经够给你脸面,还不快去领罚!”
“我再提醒过你一遍,西屋住的人,主上留下她自有用意,你不要闲着没事儿去招惹!”
“可她......”影四尤为不甘,在他心中主上的地位无人能及,可那人还不自量力妄图勾引,甚至连下厨这等手段都用上了,他怎能无动于衷,趁那人早起打算出去买鱼时,故意引导她王府里有现成的,那货没见过金尾龙鱼,还真的中计了。正好借此机会赶她离开,主上为何要生气?
“她如何,主上自会看着办,不容旁人置喙,懂吗?”
“旁人”两个字像是刺痛了他,影四低下头,眼圈泛红:“是。”
影二叹了口气,示意暗处的影五带他下去领罚。
影卫的排序不是按照年龄来的,以先后之分,影四是从奴隶市场买来的,刚来时连整句话都不会说,是主上一个字一个字教给他发音,是以他对主上不仅有主仆情分,更兼师生孺慕之情,遇事冲动,总是急于维护。这也是主上愿意手下留情的缘故。
回到屋里,宋岑寂坐在桌前,抬眼问:“走了?”
影二嗯了声:“是属下之过,没有约束好手下人。”
宋岑寂疲倦的揉了揉额角:“罢了,以后多打发他出外勤,少在内院待着惹事。”
“你下去吧。”
影二应了声,转身离开。
屋里就剩下他一人,半张脸的太阳终于从天际跳出来,熙和的阳光透过窗纸,映入一片春日暖阳。桌上的砂锅与烤鱼散发着醇厚与焦香,没有呛人的油腻味,透着原香原味的朴拙。
香气闻的太久,腹中隐隐有了饥饿感,鬼使神差的宋岑寂舀出鱼粥尝了口,晾了一会儿,温润刚好,滑腻的感觉,令他微微愣怔,迟疑半晌他默默又舀起一勺,顺手撕下块儿烤鱼,一并放入口中,尝不出味道,但口感外焦里嫩,确实好吃。
窝在屋里的青衣在得知自己烤的鱼是宋岑寂心爱之物,难免愧疚,可当独自面对咕咕叫的肚子时,逐渐怨气滋生。
没人跟她说的事,她怎么知道,况且府里的影卫是瞎了吗?看见为什么不提前制止,非得等鱼都烤熟了,才跳出来抓她个现行?
越想越气,青衣倒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宣泄,握拳在床褥上砸了两拳。
不行,再这样下去,她非得气死,蹭得跳下床,对着镜子简单易容,这几天下来,她已经把影卫的盯梢点都摸了个透,有意闭气掩吸,绕开躲避,溜出广平王府也未被察觉。
青衣心情不好,在外面闲晃半天,见到家酒馆,便一头扎进去。小厮接了她丢来的银子殷切的迎上来招呼:“客官要什么酒菜?”
寻常的酒喝的没意思,青衣思索片刻:“醉清风有没有?”
小厮摇头:“醉清风价贵,小店没有,不过客官想喝,店里有新进的西风烈,客官要不尝尝?”
“西风烈?”
“对,从北地引进的,那地界天寒地冻,当地人冬日里都靠它暖身子,客官要是感兴趣,可以喝的试试。”
青衣想了想,听名字是够劲儿,遂点头:“尝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