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秋水居内烛火摇曳。青黛在外间专注地绣着《寒江独钓图》,而里间的沈晚晴,正对着月白软烟罗出神。
『所以你到底要绣什么?』沈晴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沈晚晴指尖轻抚过光滑的缎面,在心底答道:“你可知道,永昌伯夫人最厌恶什么?”
『这我哪知道啊!』沈晴理直气壮地说,『我又不是百度百科。』
“百度......百科?”沈晚晴微微蹙眉,随即摇头,“永昌伯夫人最厌恶轻浮艳丽之物,尤其不喜牡丹。”
『哦~』沈晴恍然大悟,『所以你才选了这么素净的料子。可是光素净也不行吧?总得有点特色。』
沈晚晴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谁说素净就不能出彩了?”
她拈起一根银针,在烛光下细细穿线。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这一刻,她整个人仿佛与手中的针线融为一体,散发出一种沉静的力量。
『哇......』沈晴忍不住惊叹,『你整个人都在发光诶!』
沈晚晴没有理会她的调侃,针尖在缎面上轻盈起舞。她绣的既不是花鸟,也不是山水,而是一丛在月光下悄然绽放的昙花。银白色的丝线在月白软烟罗上若隐若现,唯有在特定角度才能看清那惊心动魄的美。
『这是......昙花?』沈晴好奇地问:『为什么选这个?我记得昙花不是很不吉利吗?一现即逝什么的。』
“昙花一现,只为知音。”沈晚晴轻声解释,手中的银针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永昌伯夫人年少时最爱昙花,曾为等一株昙花绽放彻夜不眠。这事知道的人不多,还是母亲在世时偶然提起的。”
『妙啊!』沈晴兴奋地说,『投其所好,还这么风雅!不过......这么精致的绣品,要是被沈玉柔抢走了怎么办?』
沈晚晴手中的针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她抢不走。”
接下来的三日,沈晚晴几乎不眠不休地赶工。
这期间,沈玉柔果然来过几次秋水居。每次她都带着各式各样的借口,有时是送来些绣线,有时是询问绣艺,目光却总是不住地往沈晚晴的绣架上瞟。好在沈晚晴早有防备,每次都将那方昙花帕子仔细收好,只将《寒江独钓图》的半成品摆在明处。
“妹妹这寒江图绣得可真是不错。”有一日,沈玉柔抚摸着那幅半成品,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不过这般素净的绣品,怕是入不了永昌伯夫人的眼吧?”
沈晚晴低头抿了一口茶,淡淡道:“各花入各眼,姐姐又怎知夫人的喜好?”
沈玉柔碰了个软钉子,脸色不太好看,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三日后,永昌伯夫人如期而至。
沈府上下张灯结彩,连最偏僻的秋水居都能听到前院的喧闹。青黛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色发白:“小姐,不好了!咱们准备的《寒江独钓图》不见了,装裱里被人换成了一幅牡丹图!”
沈晚晴神色不变,只淡淡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在刚才!奴婢去取绣品,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的绣品被调换了!”青黛急得快要哭出来,“这定是大小姐做的手脚,她明知永昌伯夫人讨厌牡丹,这是要让你当众出丑啊!”
『果然是沈玉柔!』沈晴在她脑中叫道,『她这是要一石二鸟,既偷了你的寒江图,又要让你在夫人面前失仪!』
沈晚晴对镜整理着衣襟,镜中的少女穿着一身半旧的浅青衣裙,浑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就是发间那支素银簪子。她今日特意选了最不起眼的打扮,却难掩眉目间的清丽。
“无妨。”她平静地说,悄悄将一方月白软烟罗的帕子塞进袖中,“我自有打算。”
前院花厅里,永昌伯夫人正端坐在上首。这位以挑剔著称的贵妇人约莫四十上下,穿着一身墨绿色缂丝长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通身的气派让在场众人大气都不敢喘。
沈玉柔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身绯色织金裙衬得她明艳动人。她呈上的正是那幅《寒江独钓图》,绣工精湛,意境清远,引得众人连连称赞。
“好绣工。”永昌伯夫人微微颔首。
沈玉柔脸上闪过一丝得意,挑衅地瞥了沈晚晴一眼。
轮到沈晚晴时,她捧着一幅装裱精美的绣品缓步上前。锦缎掀开,一幅《富贵牡丹图》展现在众人面前。金线绣成的牡丹艳丽非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厅内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牡丹?二小姐难道不知道夫人最讨厌牡丹吗?”
“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沈玉柔故作关切地说:“妹妹,你怎可献上牡丹?这可是对夫人的大不敬啊!”
永昌伯夫人的眉头微微蹙起,正要开口,沈晚晴却突然跪地请罪:“夫人恕罪!小女不知这绣品为何会变成牡丹图,定是有人调换了...”
说话间,她袖中的那方月白软烟罗帕子不慎滑落在地。帕子上绣着的昙花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唯有花蕊处用极细的金线点缀,在落地瞬间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满堂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方突然出现的帕子上。
永昌伯夫人猛地站起身,竟亲自弯腰拾起了那方帕子。她的手指微微发颤,目光紧紧锁在昙花上,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珍宝。
“这是......”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月下昙花?”
沈晚晴适时地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夫人恕罪!这、这是小女平日绣着玩的...”
永昌伯夫人却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全部心神都被那方帕子吸引。她对着灯光细细端详,越看越是惊喜:“以银线绣月,以月白衬花,唯有在光下才能看清全貌......好精妙的心思!好独特的绣工!”
她抬头看向沈晚晴,目光灼灼:“这真是你绣的?”
“是......”沈晚晴怯生生地答道,“小女愚钝,只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
“上不得台面?”永昌伯夫人竟笑了起来,“若这都是上不得台面,那今日在场的其他绣品,岂不是都成了俗物?”
这话一出,沈玉柔的脸色瞬间惨白。
永昌伯夫人珍重地将帕子收进袖中,将沈晚晴扶起温和地说道:“好孩子,起来吧。你这小玩意儿,我很是喜欢。”
她又瞥了一眼那幅被冷落的《富贵牡丹图》,意味深长地说:“至于是谁调换了绣品,本夫人心里有数。”说着,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沈玉柔惨白的脸。
宴席结束后,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全府。
谁都没想到,最不被看好的二小姐,竟然得了永昌伯夫人的青眼。更让人吃惊的是,夫人临走前特意吩咐,以后每月都要请沈晚晴过府切磋绣艺。
秋水居内,青黛激动得满脸通红:“小姐,您真是太厉害了!您没看见大小姐当时的脸色,简直比那帕子上的昙花还白!”
沈晚晴却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夕阳的余晖洒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咱们这算是一战成名了吧?』沈晴兴奋地说,『你看见沈玉柔那表情了吗?简直笑死我了!她肯定没想到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才只是开始。”沈晚晴轻声道,目光望向远处沈玉柔居住的院落方向,“经此一事,她必定更加记恨于我。”
她摊开手掌,月光照在指尖的针眼上,那些细小的伤口仿佛在诉说着连日的艰辛。
“不过......”她的唇角微微扬起,“这种感觉,还不坏。”
夜色渐深,秋水居内重归宁静。而在沈府的另一端,沈玉柔正狠狠地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碎裂声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沈晚晴......”她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满是怨毒。
“够了。”
一个沉稳的女声从屏风后传来。沈夫人缓步走出,身着深紫色缠枝莲纹锦袍,发髻纹丝不乱,通身的雍容气度与女儿此刻的失态形成鲜明对比。
“母亲!”沈玉柔转身,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您都看见了,那个贱人今日是如何出尽风头的!她分明是故意的...”
“我看得很清楚。”沈夫人在紫檀木扶手椅上坐下,慢条斯理地端起一盏未被打翻的茶,“倒是你,这般沉不住气,哪还有半点嫡女的风范?”
沈玉柔还要争辩,却在母亲凌厉的目光下噤声。
“你以为今日之事,只是沈晚晴运气好?”沈夫人轻轻吹开茶沫,语气平静无波,“从选料、绣工到时机,每一步都算得精准。那方昙花帕子,偏偏在你发难时不慎掉落,世上哪有这般巧合?”
沈玉柔怔住,随即脸色更加难看:“她竟敢算计我!”
“是你先动了手。”沈夫人放下茶盏,目光如炬,“调换绣品这等拙劣手段,也亏你想得出来。永昌伯夫人何等人物,岂会看不穿这等小把戏?”
“女儿只是...”
“只是太心急。”沈夫人接过话头,眼神渐冷,“你可知道,永昌伯夫人临走前,特意问起了绣品被调换的事?”
沈玉柔顿时慌了神:“那...那母亲是如何回应的?”
“自然是府中下人疏忽,已经重重责罚了。”沈夫人淡淡道,“但这份人情,是要还的。”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沈夫人若有所思的面容。
“母亲,难道就这么算了?”沈玉柔不甘心地绞着帕子。
“算了?”沈夫人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在这深宅大院中,想要一个人消失,有的是不动声色的法子。”
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秋水居的方向:“今日之事,倒让我小瞧了这个庶女。她既有这等心机和手艺,来日必成祸患。”
沈玉柔急切地走到母亲身边:“那该如何是好?”
“急什么?”沈夫人回身,轻轻抚平女儿额前的乱发,“永昌伯夫人既然赏识她,我们便顺水推舟。明日就让她搬出秋水居,住进离主院更近的凝碧轩。”
“母亲!”沈玉柔不敢置信,“这不是抬举她吗?”
“抬举?”沈夫人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站得越高,摔得越重。让她在众人眼前风光,才好让她犯错。届时...自有的是人看不惯她。”
她顿了顿,又道:“况且,住得近了,才方便照顾不是?”
沈玉柔这才恍然大悟,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还是母亲想得周到。”
“记住,”沈夫人正色道,“在这府中,明刀明枪是最愚蠢的做法。你是嫡女,要有嫡女的气度。即便心里恨极了,面上也要笑得最温柔。”
“女儿明白了。”
沈夫人满意地点头,又补充道:“从明日起,你多去凝碧轩走动,带上些绣线布料,做个关心妹妹的好姐姐。”
“可是...”
“没有可是。”沈夫人语气坚决,“要想毁掉一个人,先要让她放下戒心。这点委屈都受不得,如何成大事?”
沈玉柔深吸一口气,终于点头:“女儿知道了。”
[撒花][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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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初露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