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不到,白玉清就出来了,她的肩头湿了一大块,正是被张三娘的泪水打湿的。
冬日的寒风卷着雪,斜斜打在青石台阶,鹤明与许时春一左一右站在屋檐下,不被风雪侵蚀,衣袍在寒风中纹丝不动,平日里不着调的许时春站在鹤明身边,还颇有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听到背后陈旧的响动,许时春就知道是小玉儿出来了,回头龇着个大牙,就冲她乐。
世外高人是她想多了,白玉清默默扶额。
许时春凑近她道:“怎么样小玉儿,问出什么没?”
一旁的鹤明也一眨不眨盯着她,等着她的线索。
“鹤哥儿猜的没错,张三娘与她姐夫确实有问题。”白玉清低声道,这等子事怎么好意思与外男说,所以白玉清刚刚才只留她一人,毅然将她当做闺中密友,向她倾诉柔肠。
白玉清中途也不敢说话,最后只嘱咐她早日觅得良人,切莫再做对不起自己还有姐姐的事,也不知她听进心中没有。
“既然如此,晚上我们就有办法引诱红衣女鬼了,看看她到底是什么东西。”鹤明摩挲着腰间挂着的五枚铜钱,话锋突然一转,“怀泽回来了吗?”
白玉清不明白这话题怎么又转到自己身上,呆愣地摇摇头:“没有……”
鹤明一副了然模样,“御兽师与妖兽最为亲近,你也同为妖兽,最是知道一些小妖自尊心强,作为主人应当多包容。”
这是以为他们吵架了,鹤明一副过来妖的模样,对她好言相劝。
白玉清终究忍不住为自己辩解:“谁说御兽师就一定与自己的妖兽亲近的,那若是妖兽时时刻刻威胁主人,不听主人的话,也不愿意服从,这样怎么能包容?”
就臭狐狸那副模样,如果她再包容,只怕下一秒他就能骑到她头上。
“你想想,你在山间自由惯了,来去自如,想干什么干什么,突然有一天,道士将你抓回去,锁在笼子里观赏,哪也不许去,还能控制你的身体,你会开心吗?你会接受吗?”鹤明语气深沉,打定主意要帮助主仆俩解决矛盾。
他已经彻底将白玉清当做镇妖司一员,作为前辈,他当然希望后辈能更优秀,御兽师本质还是在“御兽”二字,只有与妖兽心念相通,相处和谐,御兽师才能变得更强大。
许时春还在一边想着晚上要用什么符咒对付红衣女妖,忽的察觉两人气氛不对,扒着鹤明,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什么笼子道士的,小玉儿被道士抓到过?”
“那些道士啊,多是架势看着厉害,实则没有我们正经天师一半能力,我以前就碰到过一个道士……”许时春打开话匣子,一说就没完没了。
白玉清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捂住耳朵便向鹤明招手道别:“鹤哥儿我去找怀泽了!”
鹤明一脸欣慰地看着她的背影,孺子可教。
转头又听见许时春讲的尽兴,似山上灵猴,蹦来蹦去,顿时青筋暴起,给了他一拳头。
“鹤哥儿!你打我干嘛!”许时春捂住脑门,一脸委屈,又见鹤明快步离去,忙在后面追赶,“……等等我啊!”
*
白玉清出了孙婆庄子,外面的雪刚好停住,村中弯弯曲曲的小路早不见踪影,放眼望去,只有白茫茫一片。
路上有不少茅草屋,厚厚的雪落在上面,映衬得整个村子干净无瑕,宛若童谣仙境。
白玉清穿着长靴,一路走来留下一深一浅的脚印。
她在村子里找了半天,都没见到怀泽身影,可魂印发烫,说明他就在附近。
她刚想要催动魂印,又想起鹤明给她说的话,指尖凝聚的妖力又放下,她蹲在地上,捡起路边的枯枝,在白雪画布上写写画画。
作孽啊,上辈子被他害死,这辈子还要与他绑着妖兽主仆契约,就当是为了堵住鹤明的嘴,进入镇妖司,姑且再找找。
白玉清起身,弹弹身上沾的雪籽,继续寻找怀泽。
走到村尾,她的目光落到昨夜待的陈家屋舍,半开的木门诉说着昨日有人到访。
不会还在里面吧?
昨夜她走了,魂印也该解除,他不可能傻等在原地。
鬼使神差,白玉清提起裙摆,远离地面,不至于脏了裙角,迈着大步,进入陈家庭院。
昨晚她走的急,不光院子门没关,里面的中厅门也大开着,墙角鹤明布置的法阵没消失,说明没有妖闯入。
白玉清一眼就看到了后院中躺着的白狐,她急忙跑到他身边蹲下。
此刻她元丹上的魂印滚烫,这正是她找的怀泽。
他似乎睡着,双眼紧闭,蓬松的毛发间尽是冰雪,一身白毛与天地自然融成一片。
他的体型不知为何比普通狐狸更圆润些,吻部也更短一点,耳朵竖在脑袋上,显得圆钝笨拙,比起狐狸更像一只可爱的小白狗。
睡着的他显得乖巧许多,脑袋轻轻搭在前爪上,在逆光中透露其中淡淡的肉粉色,尾巴也蜷缩在腹部,只露出一点尾巴尖。
白玉清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或许是小兽无辜的模样,让她不能将他与两年后毁灭京城的妖魔联系起来,令她生出一丝怜惜。
她伸出一根指头,想看看他是否还有气息。
若没了气息最好,省的她再费心思动手。
却不料靠近的那一瞬,身下白狐散发白光,他化作人形,一把将她双手扣住,天旋地转间,她的视野已然全被他的深邃眉眼占据。
后背紧紧贴着雪地,灼热的体温透过衣衫,融化了身下厚厚的雪层,阵阵凉意席卷全身,白玉清被他按倒在地,散落的头发在身下绽开,两人眼中只剩下对方。
“你让我等的好苦啊,玉、清。”她的名字仿佛在他嘴里揉碎,一字一顿,颇为缓慢。
白玉清瞬间明白刚刚他假装晕倒,实则就等着她靠近。
这家伙给他点颜色,果然要骑到她身上。
白玉清气得脸红,双腿也被他禁锢,她现在根本没办法动弹。
现下她只有一张嘴能动,“臭狐狸赶紧给我起来!”
比雪还冷上几分的手指划过她的颈窝,他腾出一只手,轻轻掐住了她裸露在外的脖颈,眯着眼狠狠盯着她:“你把我丢在这一夜,还不许我报复回去吗?天底下哪有你这般霸道的主人。”
白玉清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姿势,心念一动,驱动元丹上的魂印。
然而魂印只是滚烫了一瞬,怀泽还是完好无损地趴在她身上。
这到底怎么回事?!她的魂印怎么不起作用了??
再用稀薄的灵力催动数次,怀泽还是没有反应,他依旧沉着脸,邪魅的眼睛全落在她脸上,不放过她任何表情。
不能让臭狐狸知道魂印失效,白玉清稳住心境,还是原来那副表情,气鼓鼓地瞪着他。
怀泽手上也不敢真用力,妖兽主仆契约还在,若是用力,还会被契约力量制约,说不定白玉清就又能骑到他脖子上。
昨夜在这吹了一夜冰雪,寒风侵蚀他的毛发,寒意深入他的骨髓,他也要她尝尝这其中的滋味。
白玉清灵动的眼睛闪着光,又想到一个法子,驱动妖丹,怀泽身下一空,不免扑到地上,而他臂弯构成的囚笼中,仅剩下空荡,只余腹部有股柔软。
他还没反应过来,一只通体雪白,白毛近乎拖地,尾巴似云朵的腓腓就从他身下费力钻出。
怀泽意识到这是化作全部妖身的白玉清,立刻想要重新抓回来,奈何腓腓小小一团,动作又极其灵活,抓了半天只碰到过她的尾巴毛,简直比他还像狡猾的狐狸。
在他好几次扑空后,白玉清停下,尽情嘲笑他:“你这只胖狐狸!还想抓我?门儿都没有!”
一气之下,怀泽也化作原身,这下他的动作灵敏许多,顿时就扑倒腓腓,一口咬下去,只吃到一嘴的毛。
两只毛茸茸在雪地彻底扭打成一团,两只妖谁都没有动用妖力,毕竟身上还有契约,谁都不可能真的伤了谁,但又都暗下决心,要让对方吃点苦头。
尖锐的牙齿触碰到松软的毛发,白毛化作雪花,在院中纷纷落下,谁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只想着将对方往死里挠。
战斗到最后,两人都体力耗尽,各自趴在院中的一角,中间似隔着一条银河。
“你不就是生气我昨夜用魂印将你锁在这吗?大不了我们约法三章,我以后不再对你驱动魂印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你也好好配合我,帮我进入镇妖司,等我找到办法,再解开我们之间的主仆契约。”白玉清化作人形蹲在墙角,雪花溅落到她的睫毛,随着她的表情忽闪忽闪。
不再驱动魂印……
怀泽上下打量她,似在通过她的表情判断真假。
他确实是为了昨晚的事生气,被魂印驱动的滋味不好受,他也不想再被强迫,更何况她说进入镇妖司后会找办法解开他们之间的主仆契约,他也能光明正大杀了她。
“……你发誓。”怀泽又变成原先沉默寡言的样子,一动不动盯着对面的白玉清。
白玉清白了他一眼,随后坦然地举起三根手指,立誓:“我玉清在此发誓,若日后再随意驱动魂印,强迫我的从兽怀泽做他不想做之事,便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好,我帮助你进入镇妖司,之后你再想办法给我解开契约,还我自由。”怀泽面带笑意,冰蓝的瞳孔却照不进光亮。
等解开契约,便再也没有能保护她的力量,届时他定要她魂飞魄散。
白玉清也眯着眼,一张福相笑得颇为善良。
玉清发的誓关她白玉清什么事,她愿意发这个誓只不过是魂印暂时失效,不如找个名正言顺的由头,令她不能再驱动魂印,这样臭狐狸也看不出来端倪。
等她找到魂印失效的原因,看她怎么蹉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