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1)班的人都坐在旅游大巴上。他们班人挺多的,只剩后面两排位置没人坐,季驰光和宋羲两个人坐在倒数第二排,旁边没有人,最后一排没有也没有人坐。他们两个人就舒服地把座位打了下来躺着。
班上除了宋羲之外没多少人睡觉的,自从上了高中之后就再也没有春秋游了,大家都在兴奋。像回到了还能出游的小学和初中一样。
同学们认真地听着导游讲这座三线小城市的故事,时不时还会七嘴八舌地搭腔,抢着回答导游的问题。离开了校园,又是正式旅游的第一天,学生们都像自由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
似乎所有人的精力都比宋羲要好。
导游绘声绘色地讲完了故事,又玩了一个问答游戏。车里有好几个同学获得了导游的小奖品。
奖品是这里特色的木姜小动物,用西南这里独特的树木雕制成的。一个个小动物被雕刻得憨态可掬,颜色都是古朴的棕黄色,打磨过,而且都上了桐油,触手很是光滑。是这边的少数民族制品。
虽然是树木雕成的,但是细细嗅来,这些小动物却都散发着一种奇异的,似姜非姜的味道。获得奖品的同学们都在兴奋地颠来倒去看着。女孩儿对香味很好奇,还会呼朋唤友地让周遭的好朋友们都闻闻。
“真的很像姜啊!但是又带了一些柠檬的清新感。”
“对,没那么冲,像傣味凉拌鸡爪里头的柠檬草味道。”
“哈哈,你就知道吃。”
坐在前面的女孩打闹着,季驰光则伸长脖子,支着个脑袋看着前座男生手上的木姜娃娃,看着看着他就笑起来了,蜜色的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
小时候他就在西南省会的福利院住。省会就在隔壁呢。
西南这里有很多地方都是少数民族群居,省会就是一个百分之五十的人都是少数民族的地方,每当当地过民族节日的时候,都会有很多好心人士送很多木姜娃娃来福利院。
那时候福利院的床离地板不是很高,他们这些比较矮的小朋友就是睡半人长的小床的。因为他们腿短,怕他们起夜受伤,所以床都是短短的,矮矮的。
因为贴着地板,地板又是水泥地,所以时不时会有蚊虫,木姜娃娃能驱虫。小时候的季驰光就喜欢把它放在枕头和床的夹缝里,闻着那股似姜非姜的味道,他才能安然入睡。
季驰光从有记忆起就是在西南的省会的福利院里的。
他没有像福利院的其他一些小孩那样,还有从家里到福利院里的记忆。季驰光就像西南省会的福利院原住民,小时候季驰光觉得福利院就是他的家。
敬老院福利院这些地方本来就是个清水衙门,西南这里山多,交通不方便,经济不发达,对于公益事业的财政拨款也就更是微薄。
季驰光所在的那个福利院很小,孩子又多,除了财政拨款外都是依靠很多好心人士的捐助才能勉强维持。
那年头西南的天灾**也多,地方经济无法再维持这家小小的福利院运营。即便是公立的福利院,最后也难逃倒闭的命运。但好在还有其他城市的福利院原意接收这里头的孩子,孩子们便都被分散去了其他城市,天南海北的。
季驰光就被分到了东部沿海城市,他比较幸运,那是一座一线城市,经济实力雄厚,福利院几乎不存在倒闭的风险。
更幸运的是,季驰光在那个城市被季婆婆收养了。
他还记得以前小时候他去到新环境,十分不适应。对西南省会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来说,在这个福利院干活不过是他们的一份工作。但是对于当时还是小孩子的季驰光来说,这些叔叔阿姨就是他的家人。
他喊他们张妈妈、陈妈妈、刘爸爸。小时候的他以为爸爸妈妈都是这样称呼的,直到他发现原来外面的小朋友叫他们的爸妈是不会带姓的。
但他还是把他们当成他的父母,所以他每次一到时间,就会站在门口,等他们接他回西南。
他一直在等,但他始终没有等到,好在季婆婆接他回家了。
他没有父母,但他终于有家了。
季驰光神游天外,沉浸在回忆中,直到导游身上挂着的小蜜蜂“滋——”了一声响,才拉回了季驰光的思绪,把他唤回了神。
季驰光虽然肩膀枕着宋羲的头,手还握着宋羲的手,但他还是睁着那双黑亮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听导游说话。
导游“喂喂”了两声,确保他们都能听见,便伸手,对着大玻璃外面的建筑群介绍道:
“这里就是我们这儿的大学城。”
交1中的学生都是天之骄子,对一个三线城市的大学城兴趣不大,大家兴致缺缺,却都礼貌地点了点头,听导游继续介绍。
唯有季驰光看得认真,眼神像黏在了玻璃上,拔都拔不下来。
虽然这所大学城里头的学校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学校,但是建筑群却做得不错。
“大学城啊......”
季驰光心里有向往,虽然在赵于勤做记者的那个时空里面,他在赵家姐弟的帮助下考上了一所大专。也算有学上了,但那是身体的“记忆”,不是这个时空的季驰光亲身经历的。
季驰光在做清洁工的那辈子里面没有考上大学,他高考分数只有200多分,可以堪称是交1中建校史上最差的成绩。
这分数不要说念本科了,公立大专的线季驰光也没有摸到。最后他只能灰溜溜地收拾东西出社会打工了。
上辈子他就没能上大学,这辈子他在宋羲的恶补下勉强够上了线,但他只要一松懈,就会滑落,上大学他总是可望不可及的,
毕竟他不太聪明,别人一点就透的知识点他要反复题海战术练习很久才能掌握,唯一比较让他值得高兴的地方就是他的身体比较好,这辈子已经给他赚了一个入场券了。
等车慢慢开走,那片建筑群被甩到了拐角,季驰光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认真地继续听导游讲解。
宋羲睡着时很安静,他带着黑眼罩躺在大巴的软椅上,只露出形状优美的唇和高挺的鼻梁。季驰光看不见他的眼睛。但他知道那双眼睛的睫毛很长,像小刷子一样。
他的手则被季驰光握着。原本寒凉的手被季驰光攥久了,不像一开始那么寒凉,渐渐地,便也慢慢变暖了。
从宋羲上车睡觉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季驰光一直都不敢多动弹,宋羲那只手他也已经握到习以为常了。季驰光已经忘了这是别人的手了,还觉得宋羲的手也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直到被握着的修长手指动了动,季驰光才猛然惊醒过来,他红着一张脸,忙不迭地想把宋羲的手放开。他一松手,那只像白玉的手便反握回来,把季驰光的手给抓紧了。
宋羲另一只手从长袖校服中伸出,把眼罩褪到了额头上。平时宋羲的前额都是被头发微微挡住的,此时额前的头发都被眼罩尽数撸了上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那双浅色的大凤眼也完全暴露了出来,入目凌冽。
季驰光却不觉得那双眼睛吓人,他看着宋羲的眼睛,只觉得那眼睛里面笑意盈盈,像掬了一池春水一般,正望着他。
双目对视,季驰光便脸红了,他像是做坏事被人抓包了一般,磕磕巴巴地,话都说不清楚一般:
“你的手太冷了......”
他慌慌张张的样子像是占了别人便宜在给自己找补,即使他心里没有恶念。见季驰光手忙脚乱要解释的样子,那只被捂得像暖玉的手便包着季驰光的爪子捏了捏,又摇了摇。
宋羲薄唇轻启,柔声细语道:
“我知道的。谢谢你。”
他安抚完季驰光,便撤了自己的手。季驰光迷茫地张了张手。手心、手指,仿佛都还遗留着宋羲的体温,那片温度离开了,不知为什么,季驰光也觉得自己的心也空落落的。
一定是空调太冷了。
季驰光想,他便微微屈着身子,把大巴顶上的空调口关上了。
突然,季驰光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献宝一样把自己拆到的小挖掘机拿出来,给宋羲看。
他低着头,摆弄着小挖掘机。宋羲看着季驰光像小孩子一样,对着一个巧克力里拆出来的小挖掘机心满意足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有点酸酸涨涨的。
他知道季驰光小时候生活拮据,一个奥特曼橡皮都像宝贝一样被他收着,也知道他有一个贴满了糖果纸的本子。
小季驰光没有什么玩具,他懂事得很早,被季婆婆收养之后,从来没要过什么玩具。也没什么朋友,他总是自娱自乐,用简陋的材料如纸和笔来给自己做玩具玩,看起来就傻乎乎的。
想到这,宋羲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季驰光脑袋上的小卷毛。季驰光本来低着头,专心地向宋羲展示手里能变形的挖掘机,猝不及防被宋羲摸了脑袋,便不由得一愣。
他扬起脑袋瓜,手里还摆弄着小挖掘机,黑亮的眼睛带着疑惑,傻里傻气的。
但季驰光没有疑惑太久,他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站在车前的导游就把小蜜蜂换成了小喇叭,大巴车也停好了。季驰光忙不迭地贴着玻璃,一看,他们到了一处风景很好的农家乐。
车走了两个多小时,已经到点吃午饭了。交1中出游的高三学生们先是在农家乐把午饭吃完。然后又在农家乐后面的花田自由活动休息了一会,班级还在花田里来了一个大合照。找完照片一伙人又坐上车去到他们今天的主要景点。
原本茂密的森林公园和玉带般的小河不见了,车外的风景陡然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大海。
高三(1)班的同学便趴在窗户玻璃上,一驶出森林,众人便发出了“哇”的声音。
他们生活的城市也沿海,但是整个城市沿的都是内海。没有沙滩,也没有什么海景可看。
他们那儿的海边被高速公路似得围挡拦着,围挡下面就是一大片礁石。海水不蓝,灰扑扑的,总是散发着浓烈的海腥味。
旅游大巴沿着海岸线开。天空晴朗,雪白的云朵极大,像棉花糖一样,塞满了整个蔚蓝的天空。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橙灿,风不大,阳光便在蓝宝石一般的海面上跃动,随着微波被风轻拂,折出粼粼波光。
他们城市的海并不会像这片海一样,蓝的透彻动人。众人看呆了,季驰光也痴痴地望着这一片海。他小时候生活在西南,但是省会是不沿海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蓝的海面。
西南是一个少数民族群居的地方,盛产鲜花和水果。这里风景优美,有大盐湖,还有山有海。一轮温柔的海湾把西南两省包围。这一片像动画片似的海,就是国内著名十大海湾之一——淞浦湾。
淞浦湾十分大,这里海产丰富,有南河、滦云河、宁鹅江等河流注入,是半开阔的海湾。为国内的九大渔场之一,盛产海螺、对虾、和各种贝类。
交1中组织的旅游放松也只是定在了淞浦湾的其中一段,毕竟淞浦湾太大了,横跨西南两省,不要说这个看似5天实则3天的旅游了,就是给他们3个星期,都未必能够把这个海湾全部逛完,更何况只是短短的半天时间。
但交1中的人也不挑,一下车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奔着沙滩而去。今天是工作日,沙滩上游客不算太多,几乎都是交1中的学生。
西南这里这里维度比较低,在东部已经需要穿冲锋衣和薄羽绒服的季节,这里却炎热到需要穿短袖。
导游说得没有错,一到时间段,气温便上升了,就连比较怕冷的女孩也剥掉了外层的校服外套。
整个沙滩上的交1中学生就只剩下宋羲还穿着学校的外套。
宋羲眼神平静,看着只有阵阵微波的大海。他不喜欢穿短袖,虽然他的短袖都是选了大一点的,但他还是担心上臂的疤会露出来。
那疤太狰狞了,宋羲不喜欢被人问,更不喜欢解释它的由来。所以大热的天总是裹着一件外套。幸亏他本身就有点怕冷,所以这些年的夏天也不算难熬。
但他吹着海风,见季驰光玩水玩得开心,突然也想感受一下氛围,便把裤脚也卷了起来,卷到了膝盖上。
宋羲站在沙滩上,感受着海浪一片片地打过来。季驰光则换上了游泳短裤,在浅滩的海里扑腾,游来游去的。
其他的男孩女孩带了泳衣泳裤的也换上了,但也有好些人不想下海玩的,便和宋羲一样,只是卷起裤脚浅浅地感受一样。
宋羲戴着眼镜,看着季驰光在海里游来游去。阳光打在季驰光身上,和着水光,把他蜜色的皮肤照得发亮。
季驰光和那些只穿了泳裤的男孩子不同,他上身还穿了一件脱了线的老头白色跨栏背心,他一起身,被海水打湿了的衣服便紧紧地贴在他身上。
倒是不透,但肌肉的线条都被勾勒了出来。
季驰光水性好,他不仅游泳,他还会无装备下潜,有几次宋羲看着海面上没了动静,还有点担心,但看季驰光又自己飘上来了,便松了一口气。
看着像一尾小鱼一般在海里游的季驰光,宋羲鬼使神差,他叫了季驰光一声,话说出口,见季驰光冲自己游过来,又有点后悔了。
但季驰光离宋羲本来就不远,而且他耳朵灵,听到宋羲喊他,便划着双臂往那边游,五六下就游到他身边了。
他从水里出来,身上的衣服紧贴着身子,宋羲看到季驰光紧贴着胸口的白色布料,便忙不迭地移开了视线。
季驰光的头发已经全部被他撸到了脑后,他见宋羲喊了自己又不说话,一双像小狗一样的眼睛便带了点疑惑,迎着阳光,黑亮黑亮的。
“宋羲,怎、怎么啦?”,季驰光边说话,边挠了挠脸。那有点婴儿肥的脸便随着他的动作,一簇一簇的。
忽然,季驰光感觉到脚边有什么东西在随着浪飘来飘去,他便半蹲着扎到水里,把那块东西抠了出来,然后单手高高举起:
“你看!是沙币!”
听到这个好笑的名字,宋羲才抬起头,他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把沙币从季驰光手里抠了出来,看了看便道:
“是沙钱,这个品种没毒,但不能吃。”
“哦......”,季驰光愣愣道,他把沙币放生了,随后便听到宋羲吞吞吐吐道:
“季驰光、我、我能不能叫你小鱼?”
宋羲有点害羞,他低着头,雪白的耳朵里描了一抹不太容易被注意到的羞赧。
但他很认真,眼睛一瞬不眨地,和季驰光对视。
光仔有人叫了,小光也有人叫了,就连瓜瓜也是。
但宋羲霸道,希望自己是不同的,他不想和别人那样称呼季驰光。
季驰光被他的眼睛看得心里一突,他倒是不介意,但他见宋羲不太好意思,便也有点忸怩起来,季驰光忽然有点不敢看宋羲的眼睛。
他低头,看着宋羲被海水冲得有点湿的蓝色校服裤,话也说得断续,有点吞吞吐吐道:
“为、为什么这样叫我?我、我名字里面没有鱼啊......”
“因为你在水里的样子像一条小鱼。”,宋羲轻轻地回答,随后他小心翼翼地道:
“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吗?”,宋羲极少露出这种小心的眼神,他说完,便低垂着眼。也不敢再看对面的人了。
“我、我、你......”,季驰光莫名更害羞了,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支支吾吾说了半天,最后感觉自己脸都红了,红的甚至有点痒痒地,便不自觉地挠了挠脸,然后才道;
"你、你想叫就叫吧。"
“小鱼......”
声音缱绻,仿佛这两个字都在唇舌里被细细嚼过。
“嗯......”,应者声音小小的,仿佛马上就要被海鸥的叫声盖住了。
“是我......”
季驰光只觉得脸越来越红了,他有点不好意思,马上又想要游走了,突然他又想到了什么,刚才一直放在海里的那只手举起,上面托着一只小小的、花纹异样美丽的海螺。
季驰光把从海里摸出的海螺往前一递,红着脸说:
“这个好看、给你......送给你。”
这只海螺比刚才沙滩捡的都要好看。
宋羲突然就明白他刚才潜在水里是在干什么了,他心里淌过一丝热流,接过海螺。刚想说什么,旁边不远处便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
“佳佳!佳佳!”
宋羲和季驰光同时转脸去看,便看到一个套着游泳圈的女孩,在海浪的席卷下,转瞬飘远了。